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花醉三千 作者:麻衣胜雪 文案 彼时梨花正好,犹是稚童的陈郁川牵起谢映庐的手,莫名心安。 后来时光荏苒,他抱住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只觉得自己抱住了天下。 文案苦手→_→其实就是竹马一起长大然后日渐生情在一起的故事。 食用说明: 1.CP:陈郁川X谢映庐,攻受双洁,竹马年上,不逆不拆。 2.配角CP为一对BL一对BG,均双洁。 3.古代架空,所有CP均无豆腐无炮灰……总之全文是琐碎日常事,力求写出温馨感。 4.作者菌双Q很低【我没有开玩笑】,所以这真的是傻白甜傻白甜傻白甜【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如果都没问题的话,食用愉快~>▽<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郁川,谢映庐 ┃ 配角:张彦,颜延之,傅玄,谢姝意 ┃ 其它:1V1双洁,温馨无虐,竹马年上,互宠   ☆、第 1 章   初春的风还带了几分寒意,轻巧地掠过枝头梨花,带下几瓣雪白,落在泥地上分外显眼。夹杂着梨花清香的风恍若一缕瞧不见的轻纱,拂过稚童月牙白的衣衫,微微扬起那被银线勾勒的衣摆,翻飞出几片淡墨勾勒的竹叶,生生透出几分风骨。   那小孩子伸出手微微裹了裹衣衫,一双漂亮的凤眼专注的看在一处,面前那株苍老的梨树枝干纵横,满树梨花堆积如千重雪,只是那孩子的心思却并不在那一树风华上——   横斜出来的一枝枝桠微微发颤,细看去便能发现有一只雪白皮毛的小猫儿正趴在那树枝间瑟瑟发抖,显然是已经呆了有些工夫。   而那梨树枝叶掩映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慢慢地靠近那只小猫儿,锦衣金带的孩子身手矫健,不过片刻便快要爬到那枝停了小猫儿的树枝去了。   站在下面的孩子伸出手捂住了嘴,还是没有掩住从口里发出的一句惊叹:“当心些呀!”   上面的孩子听见他说话,低头看了他一眼,并没回答。只是神色如常,仿佛爬得那么高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他又扭头望了望眼前满目雪白——   瞧见了,那对湛蓝的猫儿眼。   他心里一喜,悄悄地又向前爬了几步,然后猛地伸出手提住了那只小猫的后颈,小猫“喵喵”地连连叫着,不安地在他手中扑腾。   “不许叫!”看见树下的孩子不安地瞪大了眼睛,树上的孩子立刻呵斥了那只小猫一句,小猫像是被吓到了,又低低地“喵”了一声,然后缩在那孩子手中,不再动弹。   锦衣的孩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单手抱着小猫,慢慢地顺着原路返回。   树下的孩子依旧捂着嘴巴,一双凤眼瞪得越发的大,紧紧地盯着那锦衣孩子的每一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看着锦衣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近,树下的孩子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小声地自言自语:“快些下来呀。”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树上的孩子手一松,眼瞧着便要从那树上掉下去——   “呀!”   白衣的孩子一声惊呼,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接住那孩子,又惊慌得不知道该站在哪里才能接住对方,心里一急,眼底微微泛起了水光。   “诶,你别怕啊。”树上那锦衣的孩子总算是说话了,听声音倒还轻巧,树下的孩子抬头去看,那孩子一只手抱着自己的猫儿,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了一枝梨枝,正在树上微微晃悠呢。   “树上那个!那不是陈将军的小公子吗?”   “小世子怎么出来了?!”   被白衣的孩子那一声尖叫吸引过来的侍女仆从们吓得不轻,俱是慌乱地往这往日素来荒凉的偏院里跑来。   树上的锦衣孩子却对树下那孩子说:“你让一让,我下来了。”   白衣的孩子愣愣地往旁边退了几步,就看着那个比自己高的小哥哥抱着自己的小猫儿安安稳稳地落在了自己面前。   “好、好厉害!”   白衣的小孩子愣怔了半晌,才对着面前的孩子赞叹了一声。   ######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世子?以前都不曾见过你呢……”   等到侍从们将两个孩子带回了房内,那锦衣的孩子一面让侍从替自己换衣服一边问面前那个抱着猫儿一步也不肯离开自己的小孩儿。   他的衣服在方才爬树时不甚被扯破了好几个口子,若是回去被母亲看见,想必又是一顿说教。   抱着猫的小孩子坐在他身边乖乖地点头:“我叫谢映庐。”   孩子一双水润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睫上尚带了几点水雾,陈郁川被他这么专注地望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嗯,我叫陈郁川。”   “郁川哥哥,谢谢你把我的小猫找回来。”   两个小孩儿说话的时候有婢女上前来,对着谢映庐恭敬地弯腰:“小世子,这时辰您该午睡了。”   “阿衡姐姐,我知道啦。”谢映庐弯了弯眼睛,又扭头看着陈郁川:“郁川哥哥也要一起来睡觉吗?”   小孩子和他怀里抱着的小猫一同歪着头,睁着水润润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陈郁川一时间倒是完全把自己是随父亲一同到景庆王府上来拜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下意识地点点头:“好啊。”   谢映庐立刻笑起来:“那同我睡一起好不好?”   陈郁川点点头:“好。”   阿衡便向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同几个侍从婢女领着两个孩子往前头走去:“还请小陈公子随奴婢来。”   谢映庐抱着小猫走在陈郁川身边,轻轻捏了捏小猫的耳朵:“布偶,是郁川哥哥抱你下来的,你要说谢谢才对。”   小猫懒懒地叫了一声,闭上眼不肯看陈郁川,引得陈郁川好笑,难不成这只猫儿还记着方才吼他的仇?   他这么想着,又觉得谢映庐小小的人抱着那么一只猫有些吃力,便朝谢映庐伸出手:“我来抱着吧?”   谢映庐把猫交到他手里,一只小奶猫能有多重,陈郁川单手便轻巧抱住了,又空出一只手来,索性便牵着谢映庐跟上了面前绯红衣衫的侍女。   阿衡回过头来,只看见自家的小世子被陈将军的公子牵着,模样很是乖巧,又想着小世子平日里不喜欢同旁的小孩子在一处玩耍,今日难得与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孩子这般亲近,心里头对这个小陈公子的好感立刻更多了几分。   谢映庐的房间并不很远,顺着洁白卵石铺就的小径缓缓走过,沿路重叠的嶙峋怪石巧妙地营造出了一派山水秀雅画意,只是陈郁川却没空去看那一路曲径通幽,一路上都只顾着紧紧牵着身旁的小孩儿,生怕这卵石太过光滑,让他打跌。   绕过一大丛正在抽枝绽绿的蔷薇,阿衡一边推开门一边说着:“小世子,今儿可不许踢被子。”剩下的几名婢女俏丽的脸庞上带了三分笑意,走到窗边将那高卷的青绿竹帘缓缓放下,动作轻柔地抱起谢映庐和陈郁川往床边走去。   谢映庐的小脸微微红了,“才不会呢。”   几名侍女将两个孩子放在床上,又将外袍替他们换下,盖上了重云锦的被子便退下了。   陈郁川扭头便看见躺在身边的小孩,他曾听父亲说,小世子因为先天不足的缘故,身体很是不好,此刻细细看去,小孩子的脸庞小小尖尖的,似乎自己手掌都能盖住,方才以为自己要落下树而被吓得苍白的脸色此刻已恢复了血色——   他伸出手在他脸颊旁边比了比,仍然比自己苍白许多……就像方才那满树的梨花一般。   这么想着,陈郁川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把谢映庐抱在怀里,谢映庐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郁川哥哥”,又很快地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去。   陈郁川嘴角弯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也同谢映庐一同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布偶(歪头甩尾巴):喵~   谢映庐(跟着歪头):喵~ >▽<~……咦……郁川哥哥,我没有尾巴……   陈郁川(捂脸):小九不要跟着猫学啊……   谢映庐:啊,不可爱吗?   陈郁川(扭头):不是……是太可爱了……   ☆、第 2 章   午后的阳光顺着交错的树枝树叶在檐下投射出闪烁不定的金黄光点,偶有午时风吹过,枝叶轻颤,那小小的光点便微微动了身影,落在了恰好推开雕花木窗的那一只手上——   将一排精细雕刻着繁花茂叶的木窗打开,大庆朝的景庆王爷清俊的面庞上泛着浅浅笑意,“阿渊,你来看,这时节太阳正好呢!”   他身后站了个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面目俊朗,虽是身着玄色常服,仍旧透着一股凌然傲视的气势。正是率领素有虎狼之师所称的陈家军的将帅——镇军大将军陈渊。   陈渊上前一步,与景庆王谢青檀并肩而立,一双透着锐利的眸子缓缓扫过高楼之下那透着新绿的树丛,神色间透出一丝愉悦:“这时节本就是万物复苏,正是风气重开之时。”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心底一片通透——   而今大庆朝新帝登基,正是河清海晏之时,旧代劣根积习正一步步被废除,更是让本就恢弘壮丽的大庆更上一步辉煌。   随手将手边团枝牡丹珐琅彩碟中一块翠绿的糕点拈起,谢青檀捻下一小块往楼下莲池中扔去,立刻有那浑身金鳞的锦鲤游来接鲽。   谢青檀还待说话,门口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看着那几条活泼的锦鲤,微微抬高了声音:“说。”   门外的侍女立刻回答道:“禀王爷,方才陈将军的公子替小世子把布偶给捉了回去,现下正同小世子一同午睡。”   谢青檀抬起头来看了陈渊一眼,眼中倒是带了些惊异:“小九儿同陈小公子睡在一处?”   “是。”   “我们看看去。”谢青檀将手中一点碎屑拍落,再看向陈渊的眼中便带了一丝促狭:“阿渊,我这小九儿素来性子安静,今日居然这么喜欢你的孩子,要知道,这孩子甚至都不肯同我一起睡呢!”   听出了对方口中浓浓的宠溺之情,陈渊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阿川那孩子性子冷淡,可别把小世子给吓到了……”   谢青檀摇摇头,“方才不是还说——郁川替小九儿把他的小猫布偶给捉回去了吗,想来这两个孩子倒是玩得很好啊。”   说着,他拍了拍陈渊的肩膀,“走,我们看看这两个小孩子去。”   ######   挥退了一众仆从,两位父亲一同放轻了步伐缓缓走进了两个孩子安睡的房间。   水碧蜀锦的缎面上以银线精心绣制了重叠繁复的云纹,将两个小小的孩子温暖地包裹其中。大一点儿的孩子紧紧搂着一个小一点的孩子,仿佛是护着什么珍宝一般,即使是在熟睡中也未曾放手;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面色有些苍白,依偎在另一个孩子怀里,将头靠在他的颈边,两人倚在一处,均是对彼此十分信赖的姿态。   谢青檀上前,将被角给两个孩子细细掖好,又同陈渊一同轻轻走出了房间,将镂花木门轻轻合上。   陈渊压低了声音,仍旧带了些诧异,仿佛是对于自己的孩子这么温柔地对待另一个小孩有些费解:“我倒真是头一次见到阿川这小子这么喜爱什么人的模样——小世子实在是讨人喜欢得紧呐!”   谢青檀也显然是对谢映庐这么喜欢陈郁川的行为有些惊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小九儿身子不好,总是太过安静,如今与郁川这般亲近,实在是很难得啊。”   他二人压低了声音一路交谈着慢慢走远,身影渐渐隐在隽秀的树影花丛中,不时流泻出一阵刻意压低的笑声。   ######   陈郁川睁开朦胧睡眼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怀里抱着的小孩儿仍旧乖乖地依偎着自己,他莫名地觉得心情很好,仿佛只要这个小弟弟在自己身边,就能让自己无比心安一般。   他慢慢松开搂在小孩身上的手,带着一丝迟疑轻轻触了触谢映庐仍有些苍白的脸颊。   谢映庐在梦中只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却带着一股并不让他厌烦的温暖,但那股痒痒的感觉又让他觉得奇怪,只好十分纠结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往陈郁川怀里蹭了蹭,想要尽量钻到深处去避开这股奇怪的感觉。   陈郁川眼底的惺忪渐渐散去,黝黑的瞳孔里只映出了小孩儿精致的眉眼,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唇边的浅浅笑意,只是觉得自己越发地喜欢这个小世子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怎么就这么的想要亲近这个小弟弟呢?   呆呆的、抱着小白猫儿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此刻安静的、全心全意地依赖着自己的温度的小世子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开心,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对怀里小孩儿的喜爱,只好将他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又害怕自己勒得他不舒服,于是一时间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了。   谢映庐却在他的一片纠结慌乱中慢慢醒了过来,初时只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怎么抱着的布偶一下子变那么大了呢?   等到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抱着的“布偶”,才一下子笑了,小孩子软软的声音里还带着几丝含混不清的倦意:“郁川哥哥~”   陈郁川点点头,放心大胆地戳了戳谢映庐脸颊上小小的酒窝——终于不用担心会吵醒小世子啦。   雕花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捧着锦衣铜盆的侍儿鱼贯而入,阿衡弯腰施礼,对着两个仍旧抱作一团的小孩子露出温柔的微笑:“小世子、小陈公子都醒啦?我们把衣服换了出去吧。”   婢女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卷起竹帘撩开纱帐,让温热的阳光暖暖地扑进屋子里来。阿衡将手里一套靛蓝色的衣衫在手中抖开:“小陈公子穿这件衣服可好?”   青如夜空的衣衫顺着少女雪白的皓腕摊开,这是套十分素净的衣衫,仅仅在衣角处以银线勾勒了几道流畅的花纹,若是穿在孩童身上,似乎是有些过于沉稳老气了。   但陈郁川倒很是满意,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起身接过衣服:“多谢阿衡姐姐。”   阿衡捂着嘴笑了:“这可是陈将军方才亲手挑的呢,果然很得小陈公子的欢心呐!”   “呃……”陈郁川手上动作一顿,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同父亲一起来的啊……   ……结果就这么大喇喇地在人家主人府上睡过去了……陈郁川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立刻被谢映庐小小的手指头抚上了眉间:“郁川哥哥怎么了?”   “映庐……”陈郁川伸手握住那两根小小的指头,“我好像把父亲给忘记了……”   谢映庐小小地“呀”了一声,然后又摇摇头:“不叫映庐,要叫小九。”   “哈?”陈郁川一愣,看着谢映庐精致的小脸上一派认真之色,不解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阿衡。   阿衡最初也是一愣,很快便笑了,走上前替小世子换衣服。“小世子大概是想让小陈公子叫他‘小九’吧?王爷同王妃都是这么叫世子殿下的呢。”少女的语调中带着夸张,笑意却是再明显不过:“小世子这是十分喜欢小陈公子啊!”   周围几个侍女也都轻轻捂着嘴笑起来,“可不是么,小世子第一次见到小陈公子就半步也不肯离开了,还要同小陈公子一同午睡呢!”   “连王爷要同世子一起午睡,小世子也总是害羞得跑掉不肯啊!”   侍儿们的声音轻巧而明快,带着一股年少独有的风华,倒是让谢映庐一下子红了脸颊,小声地辩解着:“才……才没有很喜欢呢……”小孩子为难地抱着被子,似乎想要将自己小小的身躯都藏到被子里才好。   陈郁川怕他捂坏了,立刻把他笼在身上的被子揭开,心里头又觉得十分的开心,想来那是映庐的小名,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喊的。   他伸手捏了捏谢映庐小小的脸颊:“小九不要捂着自己。”想了想,又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对方的额头,眼底开出温暖的花:“那,小九也叫我阿川吧。”   “唔……阿川哥哥。”谢映庐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眼睛弯着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郁川:最喜欢小九了o( ̄ヘ ̄o* )[握拳!]   谢映庐:喜欢……只有一点点喜欢(*/ω\*)才没有很喜欢呢!   陈郁川:小九不喜欢我吗?好伤心……   谢映庐:一点点……好吧很喜欢(>_<)      ☆、第 3 章   亭台四周的帘子都被高高卷起,凉亭八角处缀着的飞燕铃铛不时被凉风撩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素白的茶盏放置在青绿的竹桌上,茶盏里放置了几片细长碧嫩的茶叶,被滚烫的沸水一泡,幽幽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景庆王妃谢云千昭唇畔含笑,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一场茶道之中。谢青檀同陈渊坐在一旁,安静地观赏。   眼见着王妃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将白瓷茶盏从竹桌上取下,娇小的侍儿这才上前笑盈盈地说话:“王爷王妃、陈将军,小世子同小陈公子醒了,正往这边来呢。”   “小九儿醒了?”王妃以手掩口轻笑了一声,如同那在茶盏中舒展的茶叶一般清丽,又看了一眼陈渊,“小九儿这么喜欢郁川,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吃味了呢。”   陈渊哈哈一笑,“王妃莫要取笑末将了,小世子长得乖巧可爱,哪个见了会不喜欢啊?”说着又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倒是阿川那孩子,素来是个冷淡性子,说不准就惹小世子不高兴了……”   “我没惹小九儿不高兴啊。”孩童无辜的辩解在庭前响起,陈郁川拉着谢映庐的手一步步走上亭子,弯腰向面前的人行礼:“王爷、王妃、父亲。”   王妃起身走过去,将两个孩子带到自己身边,看着两个孩子牵在一起的手,与谢映庐如出一辙的凤眼中带了点点惊异:“小九儿很喜欢小哥哥吗?”   谢映庐疑惑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身边的陈郁川,为什么大家都要说他很喜欢阿川哥哥呢?   小孩子的羞怯之心微微染红了谢映庐的耳尖,“阿川哥哥帮我捉回了布偶呢……”   “说起你的小布偶,怎么就跳到偏院的梨树上去了?”王妃轻轻点了点谢映庐的额头,“听说还是小哥哥爬到树上才逮下来的?吓坏了府里一众人呢!”   说着,王妃又笑着摸了摸陈郁川的头,“谢谢阿川了,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啊——唔,阿川,可以这么叫你的吧?”   陈郁川有一点点的害羞,王妃这么温柔的对待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过他还是努力保持着父亲所说“陈家男儿的气度”,很是正经地回答:“多谢王妃大人抬爱,捉一只小猫不是什么难事,比这更高的树我也能上呢!”   瞧着面前的小孩子挺起胸膛十分骄傲的模样,王妃眼中笑意更深,“阿川好厉害呢!那,王妃可以拜托很厉害的阿川一件事情吗?”   “嗯!”   “过几天小九儿要同阿川在一个学堂里头读书,小九儿身体不好,阿川能不能帮我多照顾他一些呢?”王妃轻轻地拂过谢映庐头上银白的发带,浅淡如春花的笑意中带上了十分疼惜,谢映庐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母亲,我要去上学堂么?”   “对啊,小九儿在学堂里会遇到很多同小哥哥一样的孩子,到时候要好好地和大家相处哦。”   “当然,我一定会照顾好小九儿的。”陈郁川很是认真地保证着,还伸出手去牵起谢映庐的手,一本正经地请求:“王妃大人请放心地把小九儿交给我吧!”   “哈哈哈……”   看着不过六岁大的孩子牵着另一个三岁孩子的手做出这番动作,三位身份尊贵的大人在短暂的愣怔之后一同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场景简直就像是在求亲一般!   守在一旁的侍儿也不由得微微低下了头,掩盖去嘴角深深的笑意。   两个小孩子却什么都不懂,疑惑地对视一眼:有什么可笑的呢?   看着母亲眼底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谢映庐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为难地扯了扯母亲宽广的绢纱袍袖,指尖不安地搅动着白绢上一朵朵素雅的小小青兰:“母亲~”   “小九儿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呢?”再一次打趣了自己的小儿子,王妃才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轻轻地拍了拍两个孩子握在一起的手:“好吧好吧,那,小九儿就交给阿川啦!”   檐下几只燕子轻快地掠过,伴随着一阵凉风,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巧铃铛又一次带起了声响。   彼时的小孩子对于誓言的重要性一无所知,只是凭着本能地觉得,想要亲近他,想要同他在一起,不需要向别的人保证什么,自己也一定会做到的。   而谢映庐的思绪很快就被那几只一下子在眼前掠过,而后直入青空的燕子吸引去了,“阿川哥哥你看,它们飞得那么高啊!”   “我们去捉回来吧?”陈郁川眯着眼看了看,倒觉得捉住它们不是什么难事。   “捉得到吗?”谢映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眼里亮起小小的期盼的光泽。   陈郁川点点头,想了想又很认真地补充:“试一试吧,捉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去吧?”谢映庐看了看在座的三个大人:“我们去啦?”   被可爱的小孩子这样诚恳地请求——   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啊……   谢青檀苦恼地笑了笑,与其余两人对视一眼:“那么,要小心一些,还有——不许爬树了啊。”   两个孩子欢快地应了一声,立刻牵着手跑下凉亭去了。   目送着两个孩子携手离去的小小背影,王妃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感激,她看向一旁的陈渊,“小九儿身子不好,很少出门,性子又太沉静了些,多谢小陈公子对他的照拂了。”   “阿川往年都跟我守在边疆,许是冷厉的事物见得多了,性子也很冷淡。”陈渊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两个孩子亲密的姿态很是感概:“如今他这般喜欢与小世子亲近——倒让我放心了不少,他那副冷冷冰冰不喜近人的样子可是让我同他母亲苦恼万分啊!”   谢青檀浅浅抿了一口杯中清茶,嘴角微扬:“小孩子亲近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们怎么都是这么个愁苦的模样啊?”   王妃与陈渊俱是摇头浅笑,王妃将手边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递到丈夫手边:“知道王爷素来心宽,快喝些茶洗洗你那通透万分的肠胃去。”   “这话不对,”谢青檀连连摇头,“该是你喝才对。”说着,又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千昭,相国寺主持也说,小九儿自有福相,你不必太过忧虑。”   王妃拈起一瓣被风吹落在竹桌上的粉嫩花瓣,将它小心地握在了掌心,展露出了一个充满希冀的微笑:“是了,两个孩子都必然有他们的福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阿川阿川阿川阿川……   陈郁川:小九,怎么了?   谢映庐:没怎么呀。阿川哥哥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陈郁川:因为你一直在叫我,我怕你有什么事。   谢映庐:我觉得叫你的名字很好玩啊。   陈郁川:……   谢映庐:……有什么不对吗?   陈郁川:没有。   谢映庐:阿川阿川!   陈郁川:我在我在。   谢映庐:阿川哥哥最好了~o(* ̄▽ ̄*)o   ☆、第 4 章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两个小孩子却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友谊,以至于陈渊在带着陈郁川告别时,看到谢映庐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都觉得自己带走儿子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王妃无奈地抱起小儿子,伸手拭去他眼角一点细碎的晶莹:“小九儿不要伤心呀,过几日进了学堂,还能与小哥哥在一起的。”   “真的?”大约已经明白小哥哥是一定要走了,谢映庐将连埋在母亲的怀里蹭了蹭,软软地撒娇:“那,母亲不要骗我……”   王妃爱怜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母亲什么时候骗过小九儿呢?来,跟小哥哥和陈将军道别吧。”   谢映庐朝着面前两人摆了摆手,“将军再见,阿川哥哥再见。”   陈郁川看着眼角微红的小孩子,心里也是十分舍不得,走到王妃面前伸出手,然后抱住了王妃交到自己怀里的小孩子:“小九儿乖乖的,过两日在学堂里见到我,可不要忘了我。”   “才不会呢!”谢映庐立刻反驳,露出十分骄傲的神色来:“我的记性向来都很好,才不会忘了呢!”   陈郁川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明朗的微笑,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我也不会忘了小九的。”   迈出了王府大门,陈郁川再回头望去,朱红的大门已经掩盖去了小孩子单薄的身影,陈渊看他一副十分不舍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你怎么就十分喜爱小世子呢?往日里也不见你与旁的小孩子多么亲近——上次见到你的小堂妹,你还摆着副冷脸吓哭了人家小姑娘。”   “……小九儿是不一样的。”   沉默了半晌,陈郁川才有些闷闷地回答。   陈渊摇摇头笑了,他寻思,自己大抵是不能理解两个孩童之间的情谊了。索性一把抱起陈郁川,丢到了马背上,“握好缰绳!”说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侍从纵马归家了。   ######   金黄的日光清爽地划破了晨雾,然后从雕刻着小龙的屋脊上慢慢下移,渐渐落在青瓦屋檐下的原色牌匾上,为那牌匾上暗纹雕刻的江离与辛夷落上了温和美好的光泽。   而那层层叠叠花草环绕着的,是极具魏晋风骨的四个大字——   搴兰书庐。   小心地避开脚下石阶间慵懒舒展身姿的绿茸茸的小草,一路都是新绿初绽的蓬勃生机,当脚下大块方正的青石板变成了小小圆圆的雨花石拼接而成的小径,那属于孩童的清脆嬉闹声也越发的明显了——处处透着古朴的书屋内,那摆放整齐的书桌后正坐着十来个五六岁模样的锦衣金带的小孩子,瞧着就是没有一心向学的,读着书也不忘前后打闹一番。   谢映庐被一名刚过而立的清俊书生牵着,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景物,书庐两侧的丰茂紫竹风姿秀美,枝叶轻摇间,似乎还有一闪而过的锦鸡尾羽?   颜延之低头便看见自己的小弟子微微睁大眼睛,带着满满的好奇之色打量着院子,于是刻意地放慢了脚步,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了十分温和的微笑:“映庐喜欢这地方吗?”   “喜欢。”谢映庐点点头,微微有些走神,看惯了极尽富丽奢华的皇宫与王府,他反倒觉得这个书庐的随意风雅更让人觉得放松呢。   大约是觉得单纯一句“喜欢”不足以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情绪,谢映庐又很是认真地扯了扯先生的衣角,仰起头来微笑:“只是看着……就觉得好舒服,好喜欢呢。”   自己的书庐让小孩子这样诚心实意地夸赞,颜延之显然也很是高兴,摸了摸他的头:“映庐喜欢就好,那……以后就在这里跟我读书了哦?”   谢映庐自然很是高兴,连连点头,“我要同先生在这里读书。”   说话间,颜延之已经带着谢映庐进了书屋,里面原本还在打闹的孩子立刻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齐齐地叫了一声:“先生!”   然后,他们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颜延之牵着的小孩儿身上,这个孩子看上去比他们小呢,模样倒是很可爱,只是他们才刚用目光欢迎了小孩儿,就看那个孩子露出了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细细的声音十分好听:“阿川哥哥!”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儿从座位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孩子的声音很平稳,细听下去才能发现他极力掩藏的欣喜:“小九儿!”   小九儿?   颜延之一愣,又看了看手中牵着的孩子脸上明亮的笑意,恍然想起景庆王爷说这两个孩子十分要好的话来,不由得微微笑开,仿若上好的美玉流动着光泽。   “这是映庐,比你们都小些,今后便同你们一起在书庐里读书了。”颜延之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又松开了手,指了指陈郁川身旁的一张小木桌:“映庐坐在那里吧。”   谢映庐点了点头,在一众孩童的注视下慢慢走到了位置上坐下,随后又有些好奇地抬起眼来看四周的孩子。   “咦!快看快看,他在看我呢!”   “胡说,明明是在看我!”   周围的孩子一时间又为着“那个小孩儿究竟看的是谁”而吵闹起来,谢映庐有些不知所措地扭头看着身边的陈郁川:“阿川哥哥……”   “小九儿不要怕,他们只是吵着玩罢了。”陈郁川的神色十分柔和,谢映庐一下子安下心来。   “不许闹了。”颜延之轻轻地说了一句,却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一下子让闹哄哄的书屋安静下来,颜延之随手将桌上的书翻开,看着下面安静一片的小孩子们点了点头:“今日接着读小雅。”   泛着油墨芬芳的书卷摊在桌面上,古老的歌谣在微微有些发黄的纸页间朦胧响起,再随着小孩子们整齐的童声被着上了新鲜的色彩。谢映庐的手指慢慢地划过那一排排的颜筋柳骨,又扭头看了看身旁执卷的陈郁川,露出了有些新奇的神色——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那些久远时光里的哀伤与苍凉一再地被诵读,即使无法完全明白“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悲叹,谢映庐还是为那些哀愁的语句感到了一些失落,他摇了摇头,索性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歪着头看一旁的陈郁川正襟危坐地读书。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那表情十分严肃认真的小孩子沐浴在一片温暖的金黄中,身侧落下了一片浅灰的投影,不时随着他翻书的动作而前后飘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睁大眼睛):阿川哥哥!   小孩子甲:我就在你的面前啊喂!   谢映庐(跑):阿川哥哥!   小孩子乙:你踩到我了啊小世子……   谢映庐(扑):阿川哥哥!   陈郁川(一把抱住):小九儿乖~   小孩子甲乙:所以你们两个从头到尾眼底都只有彼此吗身为路人好心酸QAQ   PS.感谢各位古人以及为你们取名的爹娘,取名废觉得你们的名字都很好听。所以奉行拿来主义直接用了(*/ω\*)      ☆、第 5 章   陈郁川自幼随父亲长在边疆,三岁习武,对于外界环境十分的敏感,很快就注意到了谢映庐的目光。他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小孩子还在盯着自己看,于是扭头看过去,恰好对上谢映庐那双澄澈的黑眸,原本想要严厉些叫人好好读书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小九儿,乖乖读书。”   谢映庐眨了眨眼睛,却忽然朝他张开了双手,眼睛也弯成了一双小小的月牙儿:“阿川哥哥~”   看了一眼书桌之后正低眉执笔的先生,陈郁川摇摇头,语调平稳:“好好坐着。”   谢映庐也摇摇头,神情很是坚持,陈郁川不过和他对视了片刻就败下阵来,看了一眼身边仍旧专注读书的同伴,把手里书卷放下,微微倾身将谢映庐抱起,搂在了怀里。   谢映庐的身上带着一点儿凉意,搭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也比自己的体温低了许多,陈郁川一下子有些后悔,小九儿身上这么凉,自己该早些抱着才是的。   这么想着,他抱着谢映庐的手便更紧了几分,又将自己外袍解开,把谢映庐整个儿人都裹在了自己怀里头。   谢映庐咯咯地笑起来,还以为陈郁川是在同他做什么游戏,于是自己也往他怀里钻去,惹得一旁的几个小孩子都丢下了手里的书本来看他们两个。   陈郁川慢慢地抚着谢映庐的背:“好了,小九儿,该看书了。”   谢映庐终于安静下来,从陈郁川怀里探出身子去看他书桌上的书卷。   陈郁川抱着他,两只手都不得空闲,只怕他掉下去,只好用自己的下颌轻轻碰了碰谢映庐的头顶:“小九儿来翻书吧。”   谢映庐乖乖地伸出手翻过一页,两个孩子稚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周围几个孩子都觉得他们这样子实在好玩,那个小一点儿的孩子被陈郁川这么抱在怀里,就像个瓷娃娃一样的精致可爱。坐在他们前座的孩子干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谢映庐的脸颊:“你多大了啊?”   他的手还没碰到谢映庐的脸颊呢,横空忽然伸出一柄戒尺轻轻敲在手背,颜延之含着三分笑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这是都背好了?”   那孩子立刻捂着手背转了回去,谢映庐看着颜延之,语调里带了一点奇怪:“先生?”   “……映庐为什么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颜延之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谢映庐的额头,又看了一眼抱着谢映庐的陈郁川,“你们两个,来背背今天读的《采薇》。”   “哦。”谢映庐乖乖地应了一声,依旧靠在陈郁川怀里,十分的坦然,仿佛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而陈郁川则是小心地拢了拢外袍,将谢映庐的手包在自己手里替他暖着。   看着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小孩儿这般亲昵,颜延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用手中戒尺敲了敲桌子:“读书之地,注意仪表!”   等到面前的两个小孩子异口同声地背完了一整首采薇,颜延之点了点头,“不错。”   但是……总觉得就这么放过两个小孩子有点不甘心啊。颜延之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打手就免了,你们两个去外头站半个时辰。”   ######   精细雕刻着飞鸟游鱼的抄手游廊两旁,种植着高大的芭蕉树,碧绿的叶片宽大舒展,干净得如同被仔细清洗过的绿色映了人眼,叫人无端地放松下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原本金黄的光线也变成了有些刺眼的白,明晃晃地照在地上那些初初冒出一个小芽儿的草叶上,不经意间瞧过去,还以为是绽开了白色的小花。   两个小孩子手牵手地站在泛着嫩绿的草地上,谢映庐一派沉静,被罚站了也乖得很,陈郁川站在他身边,看着小孩子微微眯起眼,很是享受阳光落在身上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又想起昨夜和父亲的谈话。   小世子素来性子安静,如今与自己这么亲近,两家父母都是高兴的,陈郁川也知道自己性子有些冷淡,不然也不会冷着一张脸吓哭自己的小妹妹了——   可是对着这个有一点儿呆呆的小九儿,陈郁川只觉得心里柔软成了一片,这么可爱的小弟弟,怎么能不好好护着呢?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谢映庐的额发,谢映庐抬起头来看着他,因为光线的缘故微微眯上了眼睛,小小声地发出了疑问:“阿川哥哥?”   陈郁川微微弯了弯嘴角,倾下身子轻柔地抱住了谢映庐,外袍宽大的衣袖将孩子小小的身子笼罩在他怀里:“我真是好喜欢好喜欢小九儿。”   谢映庐一双凤眼立时弯成了月牙儿,他伸出手搂住陈郁川的脖子,把人拉得更近一些,然后响亮地在对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我也好喜欢阿川哥哥~”   对谢映庐的吻露出了一瞬间的愣怔,陈郁川很快就乐了,摸了摸谢映庐的头表扬他:“真乖。”   初春的阳光中,初生的新绿浅浅淡淡地铺了一地,两个小孩子站在一片绿意里,谁也没有说话,嘴角却都噙着浅浅的笑,十分乖巧。   颜延之才走过来,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地在两个孩子头上一人敲了一下,等谢映庐不解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无辜地看着他时,他倒是真忍不住笑了,素有赤狐之称的景庆王怎么养出一个这样乖巧可爱的小孩子来?   他蹲下.身来替两个小孩子理了理衣衫,眼底还含着浓浓笑意:“你们两个可知道错了?”   “知道了。”   看两个孩子一起点头,颜延之挑了挑眉:“那,错在何处啊?”   谢映庐迷茫地看了面前笑嘻嘻的先生一眼,又扭头看了看陈郁川,半晌才叹了一口气:“以后读书的时候,不能让阿川哥哥解开袍子包住我。”   颜延之忍俊不禁,和谢映庐对视了片刻,就看谢映庐分外认真地盯着自己:“阿川哥哥也会冷的。”   “你……好吧你也才三岁……”颜延之扭头看向旁边十分沉稳的小弟子:“阿川在书庐里读了快一年了,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吗?”   “不该抱着小九儿读书……”陈郁川慢慢说着,眼中浮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可是先生,小九儿身上很冷啊。”   “……”   颜延之一顿,然后伸手狠狠地敲了敲两个孩子的额头,小孩子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浮起一小抹嫣红:“你们两个小家伙!再站半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颜延之:如何啊,罚站的滋味不好受吧?   谢映庐:阳光好好啊,先生也来晒太阳吗?>▽<   陈郁川:小九儿在旁边,很好。   颜延之:……(。-_-。)你们是在欺负先生吗……   ☆、第 6 章   两个小孩子又乖乖地站了半个时辰,陈郁川再去牵谢映庐的手时发觉他的手暖了许多,很是满意,牵着他绕过了曲折萦回的游廊,慢慢地走回了书庐。   书房里的琅琅书声穿过了木门在耳边响起,陈郁川抬手轻轻敲了敲门,等到颜延之懒散的一声“进来”响起,便推门而入。   乌沉沉的紫檀木书桌上堆了好些古籍,颜延之右手捧着一卷《山海经》,挑眉看着眼前两个小孩儿,随手指了指后面的桌子:“坐着去——”看了看谢映庐,颜延之又静静一笑,眼尾流泻出明快轻盈的风采:“映庐只许乖乖呆在自己位置上,不然就接着弹你的脑门儿。”   谢映庐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知道了,先生。”   颜延之瞧见他的模样又忍不住要笑,倒是陈郁川十分恭谨地朝着颜延之弯了弯腰:“先生,学生退下了。”   颜延之正要说话,门外却传来小厮的声音:“先生,爷送了东西来,请您去瞧瞧。”   颜延之把手里书卷放下,看了一眼下边儿睁大眼睛瞧着自己的小孩儿,苦笑着摇摇头:“若是都读熟了记下了,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下面的小孩子小小地欢呼一声,在先生扶着额的表情里目送颜延之出了门。   陈郁川牵着谢映庐走回了座位,等他坐下,又去自己的书箱里取了一件白色的外袍,替谢映庐披在了身上,比小孩子身量略大的襟袖懒懒地散落下来,谢映庐立刻伸手把它们拽在手里,陈郁川接过去,在他胸前打了个结,将那件外袍牢牢地绑在了谢映庐身上:“小九儿要是冷,记得告诉我。”   谢映庐点点头,将脸埋在外袍上的一圈儿白毛上,惬意地眯了眯眼:“暖和。”   陈郁川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很是高兴:“暖和就好。”   “喂,陈郁川,这个小孩儿是谁啊?方才听见先生叫他‘映庐’,是你的弟弟吗?”   一个带着惊讶探究的声音忽然响起,谢映庐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写满了“我很好奇”的黝黑眼睛,于是也睁大眼睛和他对视:“你是谁啊?”   “我是傅玄啊,你呢?为什么陈郁川叫你‘小九儿’?这是你的小名?”傅玄索性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走到了谢映庐的对面。   “他是映庐。”陈郁川忽然冷冷地接了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不想别的人也同他一样叫“小九儿”这个名字,让他说不出的不乐意。   好在傅玄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也不在意他话里的冷刺,仍旧元气满满地同谢映庐套着近乎:“你瞧着好小啊,我今年五岁了,你嘞?”   “三岁了……”   “好小!”傅玄瞪大眼睛惊叹一声,立刻又笑着伸手捏了捏谢映庐的脸颊:“我比你大啊,快叫声哥哥。”   谢映庐缩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叫了一声:“傅玄哥哥。”   小孩子模样非常乖巧,傅玄心里立刻燃起了一种身为哥哥的自豪感,大声地答应了一声,又要伸手去捏他的脸:“映庐好乖啊~”   还没碰到人呢,那只手立刻就被人打下来了,陈郁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老是动手。”   傅玄皱了皱眉头:“陈郁川,我又不是捏的你脸,干嘛不让我捏映庐啊?”   “你下手太重了。”陈郁川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神很是冷厉地扫了一眼旁边蠢蠢欲动的一众小孩子:“别想着捏小九儿。”   谢映庐则是非常配合地靠在陈郁川身边,摇摇头拒绝:“不要捏了。”   傅玄的脸微微红了,这样直白地被拒绝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身边的其他小孩子见状,立刻接二连三地起哄:“哦~哦~傅玄,小弟弟不喜欢你啊~”   傅玄的耳尖都快红得滴下血了,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谁说的?”一面朝着谢映庐挤眼睛一面又伸出手去拉对方,想要把他从陈郁川身边拽过来:“那个,映庐啊,让我捏一下下啊~”   陈郁川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是叫你别动手了吗?”   陈郁川在书庐中已经读了快一年了,平日里十分的安静,又不怎么参与到书庐里小孩子的玩闹中,故而好多小孩子对这个只知道静静坐在后面读书的孩子都没什么印象,只觉得他十分沉闷,一定不怎么厉害,不然,怎么连最简单的游戏也不参与呢?   傅玄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微微挣了挣,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一丝半分,心里头不由得有些紧张,暗暗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孩子,却看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轻轻咳了一声:“嗯……我说,我就不跟你计较啦,松手。”   陈郁川仍然一脸轻松地握着他的手腕,还微微加大了力气:“哦?不计较了?”   傅玄只觉得自己手腕生疼,这个往日里冷冰冰的闷小子怎么这样厉害?   只是他虽然有些心慌,却仍旧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皱起眉头想要跟陈郁川分个高下,使劲地往外抽自己的手,谢映庐在一旁看他眉毛都皱成了一条小虫子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傅玄抬眼就看见那眉目精致的小孩儿倚在陈郁川旁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脸一下子更红了,也顾不得什么公平不公平,立刻就伸出另一只手去扯住陈郁川的领子,死命地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别逼我动手啊!”   陈郁川平日里再怎么冷静自持也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小孩子,此刻被他这么一挑衅,倒是忍不住冷冷笑了一声:“那你动手试试?”   说着,另一只手也拽住了傅玄的衣领,浅灰色的外袍被他扯出了好几道褶皱,横亘在衣衫上。   谢映庐有些懵懂地看着两个针锋相对的小哥哥,倒是不怎么担心,阿川哥哥可是在那么高的树上捉回了布偶的!怎么也会比对面那个小孩子厉害!   陈郁川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父亲自小便教导他,陈家男儿,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退敌千里,绝不会向对手认输。   两个小孩子就这么固执地捉着对方,不知道是谁先起哄了一声“打架了”,两个人就真的缠斗在了一起——   其实更像是陈郁川单方面的施暴。   傅玄是户部尚书的幼子,自幼养在京中的孩子自然比不上陈郁川这个出生便握剑执枪的人,很快就败下阵来,偏生他也十分固执,怎么都不肯认输,两个小孩子打得乌烟瘴气,把几张小桌子踢翻了,砚台翻转在地,新研的墨汁蔓延开来,将竹席铺着的地面染成了一块块的乌黑。   “所以——陈郁川,傅玄,你们两个是来给我漆地的吗?”   颜延之右手拿着一张紫砂砚,站在门边笑意盈盈地开口,语调中带着一丝故作的吃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颜延之一句话把原本兴致勃勃围观的小孩子立刻吓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那几个桌子被踢翻的小孩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窗外的风吹进来,将梨花木窗吹得前后摇摆,发出轻轻的声响。   “没打架的都去院子里站着——同为学堂同伴,自己站在一边看热闹很有意思?”   等一众小孩子从身边鱼贯而出,齐刷刷地站在了院子里,颜延之便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砚台放在书桌上,又朝站在书屋中央,已经停手的两个小孩儿点点头:“那么,你们先把这里收拾了。”   陈郁川和傅玄互望了望,一同蹲下身子开始收拾凌乱摊开的书卷。一直站在一旁谢映庐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服,也把地上一本本摊开的书卷认真地拾起,又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小心地理平整。   三个小孩子安静而默契地收拾着一地凌乱,从窗外斜斜照射进来的阳光在他们身后勾勒出了细长而浓厚的影子,颜延之不由得笑了——看这架势,哪里想得到方才那两个孩子还打过一架呢?   他微微撩起衣袍,小心地避开了飞溅的墨汁,在一张小桌子前面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三个认真的小孩儿:“陈郁川,傅玄,你们为什么打架啊?”   陈郁川是将军之子,功夫在这一群小孩儿之中自然十分了得,不过平日里十分安静沉闷,连其他孩子的游戏玩闹都不曾参与,怎么今日就会和傅家的小皮孩子打起来了呢?   傅玄愤愤不平地瞪了陈郁川一眼:“都是因为这家伙要扯我的手!”   “哦?”颜延之眨了眨眼睛,“那他扯你的手做什么?”   “——因为我想捏一下映庐!他不给我摸!”   “嗯……”颜延之好不容易才忍下笑意,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这家伙,干嘛非要捏映庐啊?”说着,他又扭头看着陈郁川:“你又为什么非要拦着他呢?”   陈郁川手上的动作不停,看了一眼傅玄,又低下头去一面拾书一面认真地回答:“他下手太重了。”   颜延之收起了打量两个小孩子的目光,起身把谢映庐一把抱在了怀里:“郁川啊——你怎么像一只护食的小狗一样……”   “小九儿是要护着的。”   没成想,陈郁川依旧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阿川哥哥最好了!”   谢映庐高兴地开口,扭过头去看着陈郁川,小孩儿黝黑的瞳孔里带着满满的坚定。“我也要护着阿川哥哥!”   “你才这么小一点啊映庐~”颜延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并没有打消谢映庐的决心:“我也是会长大的!”   陈郁川把手里的书卷一摞摞码好,眼底的笑意如阳光一般明亮动人:“那,小九儿快点长大吧。”即使你长大了,我也还是会护着你的。   似乎是被陈郁川的话鼓励了,原本还因为“自己太小”了这个事实而稍微被打击到的谢映庐立刻笑着看向了自己的老师——   “好了好了,映庐很快就会长大的。”   颜延之无奈地笑了。   这一次虽然没有被罚站,但是打手心倒是免不了的了,等几个小孩儿将散乱的书本一一收拾妥当,颜延之便拿着戒尺一人敲了二十下的手心才算作罢。   ######   傍晚的日光又一次恢复了柔和,暖暖的橘黄色从层层叠叠的白云上铺展下来,市集上穿梭往来的人群,临街喧闹的小摊,全都笼罩在这份外美好的夕照中,似乎,连岁月都变得慢了起来——   “喂!陈郁川,你的功夫是你父亲教的吧?好厉害啊!”   傅玄兴致勃勃地发问,完全无视掉陈郁川一脸“啊喂你很烦”的表情,脸上一片崇拜的神色:“陈大将军好厉害呢!听说陈家军使得最好的是长枪?那你也会喽?”   谢映庐扯了扯陈郁川的衣角,陈郁川低下头来看着他:“小九儿,怎么了?”   “阿川哥哥还会使长枪么?”谢映庐的眼中写满了惊叹,看到陈郁川点点头之后更是停下了脚步,“好棒!”   傅玄很是不满地揉了揉眼睛,瞪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我说,不要这么忽视我吧?”   小孩儿一袭浅灰的锦袍因为早晨的事故而沾染上了大片的墨迹,他方才揉眼睛的时候又不慎将袖口处的墨迹涂在了脸上,此刻看上去,一张小脸黑黑白白的好不热闹。   “你的脸上还有墨汁啊……”谢映庐好心地提醒对方。   “诶?”傅玄摸了摸脸颊,却因为墨汁已经干透而再次摸了一手乌黑,于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地笑了起来,最后索性十分豪情万丈地摆了摆手:“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说着,他又认真地看着一边的陈郁川:“我说,你们陈家军现在还收不收弟子什么的?你说我能跟着你一起学吗?”   陈郁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能。”然后牵起谢映庐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小九,回家啦。”   傅玄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往前追去:“哎哎哎,陈郁川,你刚才是在考验我吧?”   “即使被打击了我也还是会努力地学习的啊!你别走那么快啊!”   三人身后的几名侍从连忙跟上,陈家的小公子要同小世子一起走也就罢了,怎么傅家的小公子也要跟着一起来呢?   喧闹的长街上,一个小孩子努力挤开重重人潮,跑到两个牵着手的小孩子身边继续自己的宣言:“其实和你打一架对我来说太容易啦,我只是不想让你丢脸,才故意让着你的……”   陈郁川皱了皱眉头,牵着谢映庐停下脚步看了傅玄一眼:“让着我?”   “嗯……啊……那个……”傅玄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看着一旁的谢映庐都快笑眯了眼睛的样子,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出声来:“哈哈哈~好吧,你比我厉害啊!”   “阿川哥哥就是最厉害的。”谢映庐在一旁补充,想了想又重重地点了下头,仿佛是在印证自己的话一般:“对,最厉害了。”   陈郁川摸了摸他的头,嘴角微微扬起,心里头只觉得格外的欢喜,似乎被小九儿这么赞扬了就觉得满足得不得了,他低下头,对着谢映庐绽开一个微笑。   “又把我给忽视了啊你们……”傅玄皱着眉头在一旁小声地嘀咕。   集市上喧闹的叫卖声,身边路人低语的谈笑声,在初春的傍晚交织在一起,渲染出了浓重的烟火气息,半坠的金乌已经有大半被掩在了远处鳞次栉比的楼阁之后,化成了一大片温暖的橘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郁川:o( ̄ヘ ̄o* )[握拳!]我一定会成为最强的男人!   傅玄:为什么呢?   陈郁川:因为小九儿表扬了我。   傅玄:啊……   谢映庐:(>_<)那……那我要改名叫“最强”吗?   陈郁川:^▼^小九儿的名字很好,我成为小九儿的男人好了。   傅玄:Σ( ° △ °|||)︴!……总感觉听到了什么不能听的……   颜延之:( ̄_ ̄|||)三位小朋友,你们这样对话真的没问题吗?   ☆、第 8 章   那日打过一架,傅玄反而同他们两人熟络起来,日日缠着陈郁川要他教自己功夫,弄得陈郁川不胜其烦,最后一挥手,十分豪迈地下了命令:“先去蹲三个月马步再来!”   傅玄苦兮兮地皱着一张小脸去蹲马步,学堂里的其他小孩子则是由此而对陈郁川怀着莫名的敬畏之情,一致觉得那个往日里冷淡得很的闷小子打架十分厉害,倒让陈郁川确立起了威信,连带着被他护着的谢映庐也被小孩子们以一种奇异的憧憬目光看着——   能让那么厉害的人一心护着的,一定更厉害!   而才入书院便掺合进了这么一场争斗的谢映庐显然没有把这当做一回事,他一心一意认定了陈郁川是最厉害的那个,回了王府后还不忘把这件事微带些炫耀地讲给了父母听,惹得王妃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让你去书院读书,可不是让你去惹事的,下次再不许这样了。”   ######   谷雨才过,日光可爱得像是麦芽糖一样澄澈甜蜜,让人不知不觉便起了朦胧的倦意。明黄的光线轻巧地拂过院中花树,最后被铺满青瓦的游廊遮去大半,只悄无声息地在青石砖地面上落下了深色的阴影。   “呵……”轻轻地打了个呵欠,那个被认为“更厉害”的小孩儿眼睛半闭着,双肩微微垮下,小小的身子也开始微微摇晃起来,身上一袭嫩绿锦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在朱红的漆栏下投射出飘忽不定的浅灰影子。   站在演武场中央的陈郁川伸手胡乱抹了抹额上的汗滴,随意将身上绣着云纹的浅蓝云罗袍下摆扎在腰间。   抬眼看了看檐下那个快要靠着柱子睡过去的小孩儿露出一个浅笑,陈郁川随手将手中银枪插/在兵器架上,放轻步子走过去,伸手垫在谢映庐的头边,免去了他磕在柱子上的疼痛:“小九儿要睡着了?”   谢映庐身子一震,努力睁大一双凤眼看着眼前的人,思绪尚有些不清明的小孩儿迷茫地眨了眨眼,弯起了嘴角:“阿川哥哥,你一套枪法都习完了?”   陈郁川捏捏他的鼻子:“对呀,小九儿睡完了,我也习完了。”   “呃……我没有睡……”谢映庐眼神飘来飘去,说着忽然有些兴奋地抬头:“那,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嗯……”陈郁川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对上小孩儿那双写满期盼的眼睛,一下子放松了神情:“好啦好啦,我们出去吧。”   原本屏住呼吸等待陈郁川宣布结果的小孩子一下子欢呼起来,猛地跳下栏杆,扑在陈郁川怀里:“走吧走吧!”   两个锦衣玉带的小孩儿手牵手走在朱雀长街上,身侧跟着数个衣衫统一、身形劲瘦的男子,在见惯了派头十足的富家公子出游的路人中并不打眼。   将近一月的日日相伴,将军府和王爷府阖府上下都认识了对方府上的小公子,也知道自家的小主子同对方十分亲近,两家主子更是刻意地放任两个孩子亲昵,故而今日谢映庐只带了三个仆从便大摇大摆地上了将军府寻他的阿川哥哥,陈渊也笑着拍拍小儿子的肩膀:“你这孩子也是该出去玩玩,不要老是闷在家中习武。”   ######   午后日光懒懒散散地散在帝京城内,十二道朱门依次大开,将城中繁华毫不掩饰地向天下人呈现出来——   朱雀长街上人声鼎沸,大庆朝各处的特产都能在这帝京中最大的市坊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小贩们扯开了喉咙吆喝,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真真正正地为这看似高贵不可及的奢华之城添上了一抹烟火气息,将独属于世俗的温暖轻巧地随风送入千万家门。   “小九儿,小心些。”陈郁川牢牢地牵着谢映庐的手,领着他轻巧地穿过拥挤的人潮,又不至于同身边的护卫散得太开。   谢映庐随口应了一声,视线又被不远处那花花绿绿的风车吸引去了,陈郁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低下头附在谢映庐耳边轻轻地说话:“小九儿喜欢那个吗?”   谢映庐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见过……大概……喜欢吧?”   被小孩儿这样无辜的语气逗乐了,陈郁川朝身边高大的护卫点了点头,牵着谢映庐一路走过去,让那做工精巧的风车完全地呈现在了谢映庐的视野里。   “哇……”   看着摊子后面的老妇对着风车吹了一口气,那圆圆的纸环便立刻滴溜溜地转了起来,谢映庐当下便发出了一声惊叹,似乎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就是一个纸环罢了,怎么会转得这样的快呢?   陈郁川伸手去取下一个鹅黄色间染桃红的风车放到谢映庐手里,朝着他微微点头:“小九儿也试试。”   谢映庐有些半信半疑地对着风车吹了一口气,立刻看见风车转出了一圈艳丽的色彩,愣怔了片刻便露出欢喜的微笑:“转了转了!”   “对呀,转了。”陈郁川看着谢映庐激动的神情,自己也微笑起来,又牵起他的手往下一个小摊子慢慢走去:“时辰还早,我们去看看其他的好玩儿的。”   手里的风车随着小孩子的脚步缓慢地转动着,谢映庐笑眯眯地四下张望着,很快又被空气里一阵甜腻的香气勾去了心神,微微扯了扯陈郁川牵着自己的手:“阿川哥哥,有糖的味道……”   陈郁川一时间有些茫然,他平日里不怎么爱吃糖,此刻只闻到身边一堆混杂的食物香气,分辨了片刻也不知道谢映庐闻到的是哪家的糖,只能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人:“阿罗,什么糖的味道?”   名为“阿罗”的青年人微微笑了笑,伸手指了指离几人数十步远的小摊子:“小公子应该是说的那家做的糖人,那糖人好吃又不过分甜腻,在帝京里十分有名呢。”   那小摊子前围了好些小孩儿,恰逢摆摊的中年人做出了一个小猴子的糖人,立刻鼓着掌欢呼起来,红糖浆的糖人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那小猴子也是十分活灵活现,接过糖人的小孩子十分不舍得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小猴子的头,立刻露出满足的表情来。   “小九儿想要吗?”陈郁川扭头看着谢映庐。   “想,我要吃糖人~”谢映庐十分羡慕地看着那个孩子手里拿着的小猴子,又扭头看了看阿罗,眼睛里微微透出一丝期盼:“阿罗,可以吃吗?”   阿罗稍微想了一下,对着谢映庐露出温柔的微笑:“小公子只可以吃一点点,绝对不能吃多了。”   谢映庐并未足月便出生了,故而身体很是不好,许多小孩子爱吃的东西他都不能吃,谢映庐也并不非缠着要,十分乖巧,倒是更让人添了几分怜惜。   陈郁川摸摸他的头:“既然小九儿能吃,那我们去看看。”   “嗯!”   谢映庐眼睛弯弯的,笑得十分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糖人~……o((≧▽≦o)   陈郁川:( ˇ?ˇ )只能吃一点。   谢映庐:糖人……( >﹏<。)~……   陈郁川:( ˇ?ˇ )卖萌也是没有用的……只能吃一点。   谢映庐:……好吧好吧…… ╮(╯-╰)╭   ☆、第 9 章   泛着热气的浅绯色糖浆透明澄澈,被黄铜小勺舀起,轻快地浇在洁白的垫板上,立刻便随着掌勺人的动作凝固成了一个小小的凤凰模样,独属于糖浆的甜蜜立刻在空气里蔓延开来,让围在旁边的小孩子们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我的!”   伴随着小小一声得意的惊呼,谢映庐眉开眼笑地接过小贩递给自己的小凤凰,带着些许试探一般地轻轻舔了一口,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好甜啊~”   陈郁川站在一旁眉眼含笑地看着他,谢映庐把手里的糖人伸到他面前:“阿川哥哥也吃吗?”   “公子……”一旁的阿罗有些尴尬,想要伸手拦下,不过陈郁川却朝着他摇摇头,看了面前晶莹透亮的糖人一眼,然后顺从地张嘴咬下了一小块,然后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声音似乎也被蜜糖染过了,带着不甚明显的甜蜜:“谢谢小九儿。”   谢映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又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其他孩子手里拿着的糖人——   “比我的大许多呢……”   陈郁川听得他十分遗憾的声音,微微笑了笑,安抚小孩儿:“小九儿不能吃多了,不然——连这一点儿都没有了。”   谢映庐剩下的控诉立刻被全数吞回了肚子里,一下子将高高举起的手缩回了胸前。   身旁几个侍从都微微笑起来,真是两个小孩儿啊。   谢映庐因着体弱年幼的缘故,往日甚少出门,而陈郁川平日里的闲暇几乎全耗在了修习武艺上,也不怎么出门游玩,两个孩子将这长街走马观花地瞧了一回,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这朱雀长街还有什么好去处了。   “阿罗……哪里好玩呢?”   谢映庐仰起头看着身边的青年,表情带着一点儿迷茫,十分的可爱。   阿罗也不知道小孩儿喜欢去什么样的地方,在这朱雀长街上,他最熟悉的便是古玩街,略微想了想,看了看面前两个一脸信任的小孩子,语气中带了三分不确定:“古玩街……两位公子喜欢吗?”   两个孩子在自己家中是见惯了珍稀古玩的,却不知道古玩街是什么地方,当下来了兴致,跟在阿罗身后往朱雀长街另一头走去。   此刻已是申时,日光逐渐变得淡薄起来,落在长街上的青石板上,为那石板映衬出一种十分温润的质感,更是将一条小巷都笼在了一片柔和的光泽中。   只从外头倒是看不出这小巷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只要走进去便能发现其中巧妙精致,相对交错而开的黄花梨木门上镂空雕刻了鹊登梅枝的讨喜景致,每一间店里头都折射出不同的夺目的色彩——细看去才能发现,那是珊瑚玉器等诸般宝贝反映着室内光线而发出的美丽光泽,将繁复的奢华渲染到了极致。   而隐藏在各家店面熏香中的,还有一丝极为清淡的幽香,察觉到谢映庐好奇的神色,阿罗弯下腰,询问的神色中带上了一点向往:“小公子要去看看吗?这朱雀长街上最好的一家沉香阁就在这里头呢……”   小巷的尽头,乌漆木门半遮半开,比起其他大开店门的店铺,反而更增添了一丝引人探究的意味——   从那门中传出的隐隐幽香,究竟是哪一位仙家不慎遗落的奇妙之物呢?   并不像普通上门随意挑选的客人,阿罗的表现反而更像是一位登门拜访的友人——他伸手轻轻叩响了门上泛着岁月光泽的古老铜环,门内有一个满含笑意的声音带着让人舒服的感觉开口发出了邀请:“是哪一位客人上门了呢?请自己进来挑选吧。”   竟不自己出门来迎吗?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店主呢。   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一样的好奇之色。   阿罗领着两个孩子走进了门,几名侍从跟在他们身边,另一些则在门外候着,神色恭谨。   而在踏入门内的一瞬间,那股子忽然浓烈起来,却并不闷人的香气一下子温柔地包裹了几人。坐在柜台旁边拨弄着算盘的年轻掌柜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着几人,淡碧青衫随着他的动作如同流水一般倾泻开来,在竹凳上轻扬飘摇。青年带着温暖笑意的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开口说出的话却并不像寻常商人一般的热络讨好,倒是带上了一点自夸的意味:“店里的沉香都是最好的,若是有心,各位一定能选上最配自己的沉香。”   阿罗并不诧异于店主这样的语气,对着两个小孩儿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来:“公子自己在店里头看东西就是,若有喜欢的我们便买下来。”   “咦?是这两个小朋友要买沉香吗?”   店主发出了一声疑问,随手搁下了玉珠算盘,算盘碰在檀香木的桌面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他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弯下腰打量着两个形容出众的孩子:“你们这样小的年纪……唔,一定连八岁都没有吧?怎么喜欢沉香这样古老的东西呢?”   谢映庐一面恋恋不舍地吞下最后一块糖一面抬头看向对方,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我并不知道这是沉香铺子啊……可是,那样的味道,我很是喜欢,同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呢?”   “小朋友说得十分在理呀!”年轻的店主弯起眉眼,双手撑在膝上一下子站直了身子:“那,希望小朋友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味香吧。”   在店主都这样随意的态度下,那中由沉香燃烧而带来的庄严肃穆的气氛似乎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往一边摆放着的众多沉香走过去。   放置在黄玉上的沉香木雕实在很难让人分辨出到底谁才是主角,玉质温润色泽明媚的黄玉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更平添几分通透之感,而安静放置其上的观音雕像线条流畅,观音低眉敛目,唇畔含笑,乌黑的木身则在黄玉的衬托下益发显出一派醇厚。   “好美啊……”谢映庐看得微微出神,扭头看向陈郁川征求意见:“真的好漂亮啊,还带着香气呢……”   “那是诞生在伽落河上游、曲女城最好的采香师小心取下的伽蓝香,由手艺最精湛的老师傅耗费了三个月才雕刻而成的,即使是最细微的眼睫处都是一刀刀细细刻出的,这般沉香木雕,想必在帝京中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尊了。”   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时候店主似乎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在身后为两个小孩子解答了疑惑——虽然怎么看都更像是在自我夸耀“看我说得对吧店里的都是好货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阿川哥哥,这个点心非常好吃~(投喂)   陈郁川:啊~(一口吃掉)   谢映庐:阿川哥哥,这个炸豆腐闻起来就好香哦~(投喂)   陈郁川:啊~(一口吃掉)   PS:本文设定基本参照唐朝~但仍与史实有出入,架空嘛╮( ̄▽ ̄”)╭      ☆、第 10 章   碧衣的青年坐在椅子上,纤长的手指抵在下唇,露出堪称完美的微笑,他的视线流转过谢映庐尖尖的小下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声音里头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而且啊……沉香自古可入药,体弱之人以沉香伴身,可凝神静气,就算是比起那些养身的暖玉之类,也是不遑多让的。”   陈郁川看了看身边的小孩儿,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抬头对上店主笑盈盈的双瞳:“那,老板有什么好东西要推荐吗?”   “那尊观音像虽是上品,但毕竟不适合小孩子,不如看看这一头的串珠配饰吧,若要戴在身上也是很方便的。”   跟随着店主的步伐,两个孩子一起走到另一边的小柜子边,好奇地伸出头打量着那些规规矩矩放在小盒子里的各式沉香——   做工细致,珠身黑亮的串珠、以阴阳刻手法交织雕刻出深谷幽兰的吊坠……一一被摆放在雪白的绒布上,沐浴着窗外的阳光,带着一股宁静深远的风采。   谢映庐抬头看了店主一眼:“可以拿起来看看么?”   “当然。”   谢映庐微微踮起脚尖,伸手拿起一串十八子的佛珠,大大的串珠遮去了小孩儿大半手掌,两相映衬,愈发地显得孩子的皮肤白皙、串珠的颜色乌黑油亮。   “小九儿喜欢这个吗?”陈郁川亲昵地蹭了蹭谢映庐的额头,又伸手拨弄了一下圆滚滚的珠子:“有些大呢。”   谢映庐弯起嘴角,看着佛珠的眼睛里微微闪着光:“母亲一定喜欢的,阿川哥哥,我把这个送给母亲好不好?”   “当然好。”   陈郁川点点头,又扫了一遍眼前的诸般佩饰——却都无一例外都太大了,若要套在谢映庐手腕上,必然是戴不住的。   谢映庐得到陈郁川的认可,脸上的欢喜更深几分,阿罗在身后上前一步,拍了拍店主的肩膀:“这个,劳烦替小公子包起来。”   毫不在意阿罗的动作稍显失礼,店主笑吟吟地从谢映庐手中接过那串佛珠,手指轻轻点了点珠子上头篆刻的佛文:“这珠子上头雕的是佛家箴言,送过来之前一直是放在庙中受香火的——唔,小朋友眼光很好。”   “那,母亲戴着它很好?”   “是,很好。”   陈郁川看着小孩子眼底喜悦的光,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小九儿果然很厉害,一下子就挑中这样好的一串珠子。。”   店主已经走到一旁,弯腰从高高的柜台后面摸出一个原木色的小盒子,嘴角笑意犹存:“小朋友这么可爱,我再送你一个盒子好啦,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沉香木……不过,这上头雕刻的绮丽花纹能讨得你母亲的喜欢也说不定啊。”   他手中那小巧的盒子分了内外两层,外头是突出的层层叠叠的细密花纹,那是在夜色下最为妖娆而清纯的优昙,每一层的花瓣都尽情地舒展开来,似乎要将一生的美丽都绽放在这小小方寸之间。   谢映庐接过盒子,放到陈郁川面前,带了一点儿得意献宝一般的神色:“阿川哥哥,这盒子也很漂亮。”   陈郁川抬眼就对上小孩子精致如画的眉眼,弯起眉眼无声地笑了,“小九儿这么有心,你母亲一定很高兴。”   看着谢映庐的小小身影又陷入那一堆的古老沉香中,陈郁川仰起头看着店主:“请问老板,你这里卖沉香木吗?”   “是未曾动过的沉香原木吗?”青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有倒是有……不过雕刻之后的成品不是更好吗?”   陈郁川抿了抿唇,微微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些固执的坚持:“那,劳烦老板将那原木拿出来我瞧瞧,可好?”   点点头,青年一面转身一面轻笑:“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讲话这样子老成啊……”   等到陈郁川被一堆散发着各种幽香的沉香木包裹的时候,谢映庐终于想起了被他抛在一边的小哥哥,于是从那一堆沉香木雕中抬起了头,向他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阿川哥哥也要选沉香吗?”   陈郁川向他招招手:“小九儿过来,替我看看哪些好看。”   浅绿衣袍的小孩子乖巧地答应了一声,立刻小心地避开了身边种种木雕走过去——这些可都是上好的宝贝呢!   陈郁川坐在店主为他拿来的小木凳上,见谢映庐过来,一把便将小孩子搂在了怀里,谢映庐也不挣扎,只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一堆奇形怪状的木头——   比起成品的木雕,沉香原木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在谢映庐看来,分明就和王府里头的树根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还没有其中一些形状美丽呢!   但沉香原木那种仿佛从木心里头透出来的油亮,以及不需靠得太近就能闻到的悠悠香气,却是其他树根怎么也比不上的。   “这是从真那贺运来的沉香,香气轻柔艳丽,只是远远地闻上一闻,都仿佛能感觉到一名妙龄少女正隔着面纱向人浅笑嫣然……”店主弯腰拿起一块颜色紫黑的沉香木,露出了陶醉的表情,连眼睛都微微眯成了缝,仿佛是在用心体味那股美妙的香气。   陈郁川看了看,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孩儿:“小九儿喜欢哪个?”   谢映庐歪着头想了想,伸出小小的手指指了指面前不远处的一块原木:“那个,我觉得那个好。”   “啊呀~”店主伸手拿起了那块被谢映庐指着的香料,目光变得饶有兴味:“这香带有白檀之味,若是放到嘴里尝一尝,还会感到一点点的甜——嗯,罗国人把这种沉香比作武士,坚韧而勇猛,小朋友喜欢这样的香啊。”   “因为……感觉就像阿川哥哥一样。”谢映庐朝他露出毫无矫饰的笑容,目光中带上几分得色:“阿川哥哥就是那样子!很厉害很厉害!”   ……随时随地都能听到小世子在称赞小公子啊。站在一旁的侍从不约而同地想着。   待陈郁川挑了一块罗国沉香,两个小孩子又在这沉香铺子里头打发了许久的时间,谢映庐似乎被这会散发幽香的古老之物迷住了,将那铺子陈列在外的摆设都细细看了个遍。陈郁川觉得有小九儿在,去哪里都好,自然毫无异议地跟在谢映庐的身边,只这样子看着他眼底里接连盛放的微笑,就让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酉时,即使谢映庐再怎么舍不得走掉,也不得不打道回府了,站在门前的石阶上,谢映庐朝着陈郁川努力地挥手:“阿川哥哥再见!我们下次还出去!”   “嗯,小九儿再见。”   略带羞涩的笑意滑过了小孩子的嘴角。   一旁的几个侍从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惊讶——   原来公子也有这般像一个小孩子的时候!   春日的晚风柔和地拂过众人的面颊,带着浓烈而清新的草木香气,叫人无端地觉得舒适愉悦。   小小的孩童转身而去,银丝裹边的袍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浅的蓝光,而在那微微扬起的袖口之下,是一闪即逝的乌黑光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陈家先祖追随大庆开国皇帝打下了大庆万里江山,先帝钦赐的陈宅在大庆人的心里,或许更像是一座让他们安心的标志,那暗红的朱门是由陈家代代儿女将士的鲜血染就,他们踏马提枪,率领千百壮士守住了大庆,守住了外敌,守住了如今的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而小小年纪的陈郁川或许还不能了解皇室以及天下人敬重陈家的缘故——身为陈家儿女,本就应当热血沙场,追随皇室守住国土宁安,这样理所当然的的事情,有什么值得人们称赞的呢?   “阿川,不要走神。”   话音未落,陈渊的长枪红缨已经飘在了陈郁川颈间,他随手用枪杆拍了拍陈郁川的肩膀:“若是与敌对战,你此刻已经没命了。”   陈郁川一低头绕开了长枪,迅速后退两步而后稳稳站定,手中与陈渊如出一辙的银枪挽了个枪花:“儿子受教。”   “躲得倒还算利索。”陈渊一笑,随手将银枪背在身后,走进陈郁川,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头:“方才怎么走神了?”   陈郁川摇了摇头,很显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又抬头看向父亲:“父亲,我们家有人会木工活吗?”   “木工?我记得苏伯就会吧……你准备雕木头?”陈渊好奇地看着他。   “嗯……就想试试……”陈郁川吞吞吐吐地解释了两句,干脆抱拳施了个礼:“儿子告退。”说完,把银枪插/在兵器架中转身就跑了。   “我说,阿川,陈家儿郎是要上战场的……”陈渊的说教最后也没能传到陈郁川的耳朵里,看着小孩儿眨眼就不见了背影,陈渊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多学门手艺……总是好的。”   巳时日头正好,明媚的日光穿过片片碧绿舒展的宽大树叶,从枝叶缝隙间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石板的地面,偶有风来,小小的光点便在青石板上轻巧地跳跃,染下一片又一片蓬勃的生机。   推开乌黑的木门,陈郁川看了一眼院内来来回回忙碌着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苏伯!”   “小少爷怎么跑这儿来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朝着他笑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小少爷不练武了?这地方可没人能同你对战呢。”   院内众人都笑着搭话:“我们可都是些做惯了粗活儿的,小少爷要找人陪练也不该上这边院子来啊。”   陈郁川摇摇头,“苏伯会做木工活儿?”见对方点头,陈郁川眼底闪过一抹喜色:“那,苏伯能教教我吗?”   苏伯一愣:“小少爷学这个做什么?”   “想雕串珠子,父亲也允了的,苏伯教教我吧?”陈郁川伸手扯了扯老人的衣角,神情很是恳切。   “珠子?这活儿太细致,小少爷当心伤了手,若有要雕的什么东西,交给我便是了。”   “我想自己雕,再说,身为男儿,怎么能因一点小伤就有所退缩呢?我可不会为着这个就放弃的!”   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豪气冲天的话,院中一干人都忍不住笑了,苏伯笑着伸手拍拍陈郁川的肩膀,点点头:“小少爷说得对,那就跟着苏伯来吧!”   ######   “……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   纷郁郁其远蒸兮,满内而外扬。……”   独属于孩童的稚嫩声音穿过雕花木窗,又绕过梁下红木上细心描绘的壁画,随风宛转散开,惊起老树上停着的几只家雀儿,吓得它们扑扇着翅膀,合着孩童的节拍飞入云霄,片刻便隐在了碧空中。   颜延之又领着孩子们读了一遍,方才挥手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又再三叮嘱了不许乱跑,才慢慢踱出门去。   瞧着先生走了,一众小孩儿立刻欢乐起来,小小书屋立刻热闹得像是集市一样,也不知道这些个小孩儿哪里来那么多的话。   陈郁川闲适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随手翻看书卷,指尖在红木上随意轻敲着,周围的小孩儿如今都知道他的厉害,也不敢缠着他闹,倒是让这书屋一隅略微保持了些清净。   谢映庐趴在小桌子上看了一会儿身边小孩儿的打闹,又扭过头去,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陈郁川,陈郁川也不闪躲,安静地与他对视。   片刻,谢映庐终于忍不住发问了:“阿川哥哥很忙吗?”   打量着陈郁川眼底微微青色,谢映庐皱起眉头看着他。   陈郁川起身替他理了理天青色的罗袍,又将他从座位上抱起来,放到自己怀里:“有一点儿,不过不是很忙。”   呆在陈郁川怀里,谢映庐仍是不肯安分,又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陈郁川的眼睛:“那,阿川哥哥是不是没睡够?”   不等陈郁川回答,谢映庐自己先苦恼地抱怨起来:“睡不够好痛苦呢!上次宫里摆除夕酒宴——明明就是晚上才开始的,为什么大清早的就要把我从被窝里拖起来呢?还被叮嘱说绝对不许打瞌睡……可是,可是打瞌睡这样的事情明明就是我不能控制的呀……”   除夕——都这么久了,看起来痛苦的记忆还真是非常深刻啊。   陈郁川眉眼微弯,“小九儿真是辛苦了——那,你最后有没有睡着呢?”   “没有哦!”谢映庐骄傲地抬起了头,一双凤眼愈发地显出了光华流转:“快打瞌睡的时候喝了一碗药,大概是先吃过了甜点,所以总觉得那天的药好苦,最后就打起精神熬过去了!”   陈郁川一愣,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喝药?”   “爹娘说我身体不好,自生下来就要喝许多的药才行……”谢映庐想了想,又笑了起来:“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怕吃药呢,每日都喝,早就习惯了!”   陈郁川自己虽然不害怕吃药,但却非常讨厌药汁苦涩的味道,如今听到谢映庐说自己每日都吃,莫名有些难过,仿佛是自己吃了难吃的药一般,心里头也觉得有些不快。   “阿川哥哥?”伸手捏了捏陈郁川的脸颊,将对方从走神中唤回来,谢映庐有点儿狐疑地看着他:“阿川哥哥害怕吃药吗?”   想起自己那几个一喝药就哭闹不止的小弟弟小妹妹,陈郁川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谢映庐的额发:“小九真乖,喝药也不闹。”   谢映庐的耳尖泛起些许绯色:“母亲也总夸我呢,说其他小孩子喝药的时候要哭,我都不哭的~”   陈郁川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声音里又是疼惜又是喜爱:“所以说,小九儿最厉害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想睡觉( ̄o ̄) . Z Z   陈郁川:先生说早课下了,小九儿睡吧。   谢映庐:……桌子好硬。   陈郁川:……(起身,抱)现在呢?   谢映庐:嗯~ o(* ̄▽ ̄*)o……刚睡下的时候,娘都会给我唱歌。   陈郁川:……我不会。   谢映庐:唔……阿川哥哥那么厉害,真的不会唱歌吗?Σ(⊙▽⊙”a...   陈郁川:真的。...( _ _)ノ|壁   ☆、第 12 章   被陈郁川这样一夸赞,谢映庐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片波光粼粼:“阿川哥哥,我只偷偷的告诉你一个人,其实我可讨厌吃那些药了,苦苦的。”说着,他脸上精致的眉目都皱在了一起,大约是因为在讲述秘密的缘故,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可是,我曾有一次看见母亲哭了,因为我不肯喝药……后来,我就乖乖的了,多苦的药也能喝下去。”   “……是吗?”陈郁川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一点难过的表情,很快又隐在黝黑的瞳孔里,取而代之的是清浅的微笑:“那,小九儿要好好的,以后身体好了,就不用吃药了。”   谢映庐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握起了小小的包子一样的拳头:“我一定要快些长大,再不吃那些药了。”   “一定会的。”   陈郁川把额头抵在谢映庐的头上,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一定会好的。”   “哎呀,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个孩子的交流,傅玄撑着下巴看着两个人,见陈郁川扭头看着自己,立刻高兴地向他汇报自己的成果:“陈郁川,我今天早晨又蹲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步——算起来都快两个月了,你什么时候教我功夫啊?”   陈郁川调整了下姿势,让谢映庐在自己怀里坐得更舒服些,才看着傅玄,淡淡地摇摇头:“小半个时辰,太短了。”对上傅玄委屈的眼神,他又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小孩儿的期望:“我三岁习武,每日两个时辰。”   “……真的假的!”   傅玄张大嘴巴上下打量了陈郁川许久,奈何对着陈郁川一张面瘫一样的脸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最后在谢映庐好奇的一句“傅玄哥哥,你为什么老是盯着阿川哥哥?”的疑问下,郁卒地扭过了头,默默地趴在了桌子上。   终于打发了……陈郁川低头,正好对上谢映庐充满崇拜的双眼,小孩儿全心全意地表达着自己的景仰之情:“阿川哥哥的武艺果然很厉害!”   陈郁川抿了抿唇,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解释:“骗他的。”   嗯?谢映庐好奇地扭头看了他一眼:“骗谁?”   “每日……也只一个时辰罢了。”   陈郁川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谢映庐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陈郁川身上,轻声笑了起来。   陈郁川摸了摸他的头发,也低声笑了。   傅玄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两个人看着自己萧索的背影已经快笑疯了,他伸手戳着书卷上一个个平铺开的小楷,最后又不死心地扭头问陈郁川:“两个时辰,太困难了……我就先练一个……一个时辰可不可以?”   谢映庐笑眯眯地看着他,伸手扯着陈郁川的衣角,不断地轻轻摇晃着,一句话也不说。   陈郁川看着对面的小孩子都快要垮下去的脸,挑了挑眉,那动作倒是和大将军陈渊有九成像:“你这么想学?”   傅玄恹恹地点头:“我喜欢学武啊,日后千里狼烟纵横沙场什么的,想想就好威风……”   “你想从军?”谢映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傅玄一握拳,一瞬间激动起来,那带着几分严肃的表情瞬间让这个小孩年长了几岁一般:“当然!男儿志在四方,守我大庆国土,保我大庆安宁,才是大庆男儿的作为!”   陈郁川盯着他看了片刻,略带笑意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每日一个时辰即可。”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立刻让傅玄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陈郁川好半天,最后一拍桌子笑了:“好!一个时辰!”   阳光巧妙地变幻了角度,携着暖意溜到了这出小小的角落,温暖的明黄色染上了三个小孩儿的脸颊,摇晃出一片碎金。   傅玄总算是找到了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一双眼睛弯得像一对月牙儿,白生生的牙晃来晃去:“太好啦,我以后就蹲一个时辰的马步!”   “你的家里,应该也有教习武艺的师父吧?”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陈郁川点了点头:“那,跟着他好好学。”   “那些都是些花架子……”傅玄有些厌烦地皱起了眉头:“怎样拉弓姿势最好看,怎样骑马最能体现风度……敌人可不会为你的风度鼓掌。”   “不过他能教你最基本的骑射之术,这些都有用。”   傅玄想了想,最后点头:“好吧,那我认真学就是了。”   谢映庐轻笑了一声,立刻吸引去了陈郁川全部的注意力:“小九儿笑什么呢?”   “上战场呀……”谢映庐放开了手里扯着的锦缎衣衫,伸手搂住了陈郁川的脖子。“阿川哥哥骑着战马上战场的时候,正准备亮出长枪杀敌呢,对方突然扯出一段红绸子在马上扎一朵花,表演骑术给阿川哥哥看……嘻,一定很有意思。”   “……”陈郁川愣了片刻,最后在傅玄的大笑声中弯起了眉眼,若是如此,那陈家军必能退敌千里。   好容易笑完了,谢映庐托着下巴发呆:“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习武啊?”   御医虽说过,谢映庐如今体弱年幼,不宜多动,但到底是男孩子,虽然他才三四岁年纪,仍然是向往着御剑江湖,踏马天下的逍遥快意的。   陈郁川看着他眼底的向往,伸手轻柔地抚过谢映庐的眉眼,掌下是小孩儿纤长的眼睫,在掌心微微颤动,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让陈郁川觉得心底痒痒的。   他松开手,看着谢映庐的眼睛,表情十分认真:“不着急,我们先把身子养好,小九儿还小呢,过几年再学也是一样的。”   傅玄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他皱着眉头看着陈郁川怀里的小孩子脸上淡淡的失落,又大又黑的眼睛忽然一亮,十分肯定地在一旁点头:“是呢!映庐你才这么一点儿大,根本不用着急学这些啊。”   说着,他挠挠头笑起来:“前几日先生还表扬了你,说你十分的聪明,你瞧,你读书都这样子厉害,稍大些再习武,说不定比陈郁川这家伙还要强呢!”   陈郁川扭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不曾反驳。   谢映庐抬头看着两人,“真的?”   陈郁川点点头:“小九儿很厉害。”   “那我日后也要习武,阿川哥哥教我好不好?”   “当然好。”   “啊喂啊喂~”傅玄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忽视了,“还有我啊,咱们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泛着油亮光泽的黑色木料在手里发出悠远的香气,带着一点儿不那么过分的甜腻,慢慢地侵染着空气,一直浸润到人的心里头去。   握着小小的一颗木珠,陈郁川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鼻尖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还透露出了他的一丝紧张——手边的竹筛里已经装上了十七颗小小的沉香木珠,细看去大小还有些不一的样子表明了雕刻出它们的工匠手艺还十分的不熟练。   用砂纸慢慢地打磨过木珠的每一处,直到用手心去摩挲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适感,陈郁川才舒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木珠也放到了筛子里,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老者。   苏伯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了:“小少爷真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这个地步,手可以说是很巧了!”   陈郁川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又将目光投向那十八颗小小的沉香木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圆滚滚的小珠子立刻滴溜溜地在竹筛里打了个旋儿,微不可闻的低语从小孩子的口中逸出:“……那,小九儿会喜欢吧?”   “嗯?”苏伯拿起手边的工具,低头看着陈郁川:“小少爷说什么?”   “没什么。”陈郁川抬起头看向老人,“那,麻烦苏伯再教教我,怎么给这些珠子打洞吧?”   苏伯拿过一个尖尖的铁具,随口问道:“小少爷是要送给哪个小姑娘吗?”   “呃……”陈郁川一顿,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是送给别人的。”   注意到自家小少爷微微泛红的耳尖,苏伯非常体贴地没有再问下去,不过眼底笑意倒是深重了几分:小少爷这么小就懂得讨心上人的欢心了啊~   ######   正是寅时,午后的阳光温暖得不可思议,连乌木的窗框都仿佛被照得通透了几分,发出迷人的光泽;娇小的侍儿伸手卷起碧绿的竹帘,那窗外的金黄便像是等不及了一般,瞬时铺满了大理石板的光洁地面。   红木大床的中央,一个小小的孩子正揉着眼睛慢慢直起身子,水汪汪的凤眼微微睁开看了看四下景象,就又立刻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睁开了;这番可爱的动作惹得一旁几个侍儿都轻轻地笑了起来。   “喵~”   细细的一声猫叫之后,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扑到了小孩子的怀里,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孩子细白的手指,又十分依恋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布偶玩够啦?今天怎么这么黏我呢?”谢映庐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猫顺滑的皮毛,终于清醒了过来,取过一边挂着的外衫罩在了身上,又抬头问一边的侍女:“阿衡姐姐,外头天气很好吗?”   “是啊,暖和得不得了。”阿衡伸手替谢映庐整理衣衫,弯起眉眼打趣:“小世子今儿要去找小陈公子吗?这天气出去踏青也不错呢。”   谢映庐眼底原本闪烁的光彩一下子暗淡下去,他不安地将手放在了布偶的头上,低下了眉眼,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阿川哥哥……一定不想和我一起玩儿了……”   “为什么?”阿衡一面替谢映庐系上衣带一面诧异地发问,眉头也微微蹙起:“小陈公子不是很喜欢小世子吗?”   “可是……最近阿川哥哥都不愿意出门,总说自己有要紧的事情要做,要加紧训练武艺……”谢映庐小小地叹了口气,抱起布偶跳下了床,小小的眉眼纠结在一起,露出了十分苦恼的表情:“一定是因为同我在一起,都不能做什么好玩的事儿,阿川哥哥嫌弃我了,又不忍心说得太直接,才那么说的。”   “……不应该呀?”阿衡疑惑地偏了偏头,小陈公子每次看见小世子都欢喜得不肯撒手,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把小世子抱在怀里……就算因为小世子身体不好,不能和小世子做太多小孩子爱做的游戏,可是……可是小世子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嫌弃小世子?!   阿衡默默地在心里头给陈郁川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很快又跟上了谢映庐的步伐,温柔地牵起了小孩子的手:“那,阿衡带小世子在花园里走一走好不好?前几日杜鹃开了,满院子的桃红,漂亮得很呐!”   “真的吗?”谢映庐抬起头,嘴角绽开一个明丽的微笑:“我要去!今年还没看到杜鹃呢!”   “那小世子今天可要好好的看哦,王府里的杜鹃可是整个帝京里头最漂亮的呢!”   少女甜美的声音与孩童稚嫩的欢笑交织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小小的猫儿叫,踏着明媚的日光走向了春日里的姹紫嫣红。   ######   薄如蝉翼的细嫩花瓣仿佛透明的一般,折射过明媚的阳光,流泻下一地光明,那些藏在枝叶间的粉嫩,枝头怒放的深红,都好像是最手巧的绣娘一针一线细细勾挑而出的画锦,点缀在碧绿的树丛之间。   花树掩映间,身穿月白罗袍的小孩子跟在一只小白猫的身后蹿来蹿去,不时发出几声欢喜的惊呼,不经意间撞落了几朵开得盛极的春花,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小孩子的肩头发际,越发地显得他眉目如画。   伸手拢了拢及地的宽大裙裾,谢云千昭低头看向手边牵着的小孩子,她的嘴角流露出明丽的微笑:“小九儿同阿川在一起之后,倒是比以前活泼了许多呢。”   陈郁川抿了抿唇,眼底慢慢浮上温暖的笑意:“小九儿本来就很可爱啊。”   轻轻拍了拍陈郁川的头,王妃笑着看向背对着两人,正顾着去攀折高处花朵,吓得身后一众侍儿惊慌失措的小儿子,刻意伪装的语气显得十分落寞:“小九儿都不带娘亲一起玩的吗?”   “咦?”   收回了停留在那一朵初绽杜鹃上的目光,谢映庐扭头看向身后的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绽开,竟比身边的春花还要更明亮几分:“母亲!阿川哥哥!”   谢云千昭上前轻柔地抱起了谢映庐,与他额头相抵蹭了蹭:“小九儿居然一个人跑到这里玩的开心,真是不可爱。”   “没有~”谢映庐软软地反驳,微微泛红的脸颊十分可爱:“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谢映庐懊恼地皱了皱眉,最后干脆地下了定论:“我想和母亲一起的!”   “真是可爱呢~”谢云千昭抱着孩子低低地笑出了声。   陈郁川站在王妃身边,仰起头看着这些日子没有好好与之相处的小孩子,目光温柔又宠溺。   “阿川哥哥……”   被那样温暖的目光注视着,谢映庐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又忽然想起“阿川哥哥已经不想和自己一起玩了”这个悲哀的现实,声音里便带了一点儿撒娇一样的小委屈:“我都好想阿川哥哥……”   谢云千昭闻言,便将怀里的小孩子放下来,陈郁川立刻上前搂住了他,力道轻柔,却牢牢地抱住了谢映庐。   “我也想小九儿啊。”陈郁川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唔……我一定是被阿川哥哥嫌弃了( >﹏<。)~呜呜呜……   陈郁川: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嫌弃小九儿的!O( ̄ヘ ̄o* )[握拳!]   谢映庐:真的?   陈郁川:当然!   谢映庐:\(≧▽≦)/好高兴!   ☆、第 14 章   “真的?”   谢映庐偏了偏头,又皱了皱眉头,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控诉:“那,这些日子阿川哥哥都说自己有要紧的事情,不肯同我一起玩……我以为阿川哥哥是不想同我玩儿了。”   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谢映庐对什么人表现出这样子的情绪,真正像是一个爱黏着人的小孩子,谢云千昭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很快又隐在了她明媚的笑容里:“那,你们两个小孩子就好好的玩一会儿吧,若是起风了,小九儿可要马上回屋子,知道吗?”   “嗯~ ”谢映庐被陈郁川抱在怀里,探出头去看着自己的母亲,漂亮的凤眼弯成了两个小小的月牙儿:“母亲再见!”   陈郁川小心地护着怀里的孩子,也恭敬地朝谢云千昭弯了弯身子:“王妃大人再见。”   等到王妃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陈郁川才慢慢松开手臂,看着谢映庐脸上毫无矫饰的笑意微微弯起了唇角:“前些日子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我要给小九儿一样东西。”   从贴身的衣兜里小心翼翼摸出来的是一串十八子的沉香木珠,深黑油亮的木珠反射出点点光泽,陈郁川把串珠放到谢映庐眼前,语气里带上了难得的小心翼翼:“小九儿……喜欢吗?”   “这是沉香木的吗?”谢映庐伸手接过串珠,好奇地拿在手中细细翻看。   圆溜溜的木珠不过小孩儿指尖大小,瞧着十分讨喜,每一粒珠子都是细心打磨过的,摸上去只觉得触手温润,谢映庐一粒粒摸过去,最后珍而重之地套在了手腕上,乌黑的木珠衬得小孩儿的嫩藕一般的手腕更显细白。   “好喜欢好喜欢~”谢映庐抱住陈郁川蹭了蹭,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小九儿喜欢就好。”陈郁川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只觉得看到小九儿这般高兴的样子,自己连日来的辛苦就都是值得的。   谢映庐只顾着低头打量自己新得的宝贝,一双眼睛都黏在那串珠子上了,不时地伸出手指去戳一戳那小小的木珠,见那木珠转动,倒似是觉得有趣极了,咯咯地笑了起来。   “喵~”   似乎是不满于主人对自己的忽视,两人脚边趴着的小猫儿终于不甘心地叫出了声,伸出爪子轻轻挠着谢映庐的衣袍,总算是让谢映庐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谢映庐笑眯眯地从陈郁川怀里挣脱出来,弯下腰抱起了布偶,又将一片落在小猫头顶上的粉嫩花瓣摘下,伸手摸了摸小猫湿润的粉红鼻头:“布偶一个人呆着不好玩儿么?”   小猫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在谢映庐怀里蹭了蹭,很快就发觉了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于是抬起头去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去触碰眼前一粒粒的小黑点——这是什么东西呢?往日都不曾见过呀~   “不许抓!”谢映庐低低惊呼一声,伸手捉住了布偶的爪子,想了想又对着小猫认真地说教:“这是宝贝,不许抓。”   “喵~”   布偶抬头看了谢映庐一眼,忽然一躬身子从他怀里跳了下去,自顾自地去摇那一旁的杜鹃花去了。   “……”   看着突然一下子空了的怀抱,谢映庐瞪大了眼睛,丧气地看着跑远了的小白毛团子,又转身扯了扯陈郁川的衣角,仰起头看着他:“阿川哥哥,我方才看到一朵好漂亮好漂亮的花,我去摘给你!”   陈郁川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孩子,心底浮出的淡淡的喜悦,最后都化成了唇边一个浅笑:“好啊,我跟小九儿一起去。”   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将轻柔艳丽的香气都铺洒在了春风里,似乎呼吸间都能看见一朵花开,花圃四周种植着高大的树木,在枝头轻巧跳跃的黄鹂嘀呖呖地叫醒了满园春光,不时引得树下的小猫抬头去寻找那清脆叫声的来源。   月白罗袍的小孩子牵着另一个小孩子的手,像一只活泼的小白鸟,愉悦地穿梭在粉嫩藤青之中,惹得身后一众侍儿脚步凌乱地叮嘱:“小世子小公子,不要跑太快,当心些啊~”   他身旁的孩子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时替他拂去面前遮挡步伐的花枝,小心地护住了他,才堪堪避免了小孩子不慎撞上面前虬枝的遭遇——   “小九儿,慢些。”   谢映庐停下了脚步,指着面前的花树,眼底闪过惊喜的光芒:“阿川哥哥,看,就是那朵!”   顺着小孩子的手指看过去,视线的尽头是一朵硕大的杜鹃花,宽大的花瓣仿佛是用最上等的胭脂一层层染就,晕出了层叠的绯红深红,明明就是再艳丽不过的颜色,却仿佛因为它安静地绽放在枝头,而带上了一些悠远深长的意味,如同凝结了朝阳点染出的第一缕红霞,不慎跌落在了这树杜鹃的枝头。   “我就说很漂亮吧!”看见陈郁川眼底一闪即逝的惊艳,谢映庐满意地弯起了眉眼。   “是很漂亮啊,”陈郁川低头看着他:“不过,太高了,小九儿不该往那么高的地方去。”   “明明阿川哥哥就到树上帮我捉过布偶呢!为什么我不可以?”   “小九儿还小嘛……”面对一双眼睛里写满期冀的小孩子,陈郁川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理由,他盯着那朵杜鹃看了片刻,忽然神色微动:“小九儿想不想自己拿到那朵花呢?”   “当然,我想自己摘给阿川哥哥!”   陈郁川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小小的石子,对准不远处的一朵迎春花打过去,只听“啪”一声轻响,那朵明黄色的迎春花便应声跌落枝头,轻飘飘地躺在了地上。   谢映庐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郁川已然空空如也的手掌:“好厉害!”   陈郁川又拾起一枚小石子放到谢映庐手中,右手握住他的手掌,微微使力将小孩子的手举起来:“小九儿跟着我学,看准了啊,我们要那一片大叶子……用力丢出去,对!”   青绿色的宽大叶片从枝桠处被打断,恰好落下来盖住了布偶的头,小猫儿吓得愣怔了片刻,立刻没头没脑地拱开叶片跑回了谢映庐身边。   “我也可以!”谢映庐睁大眼睛看着那片落下的树叶,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自己拾起了一颗小石子,在陈郁川温柔的注视下,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景物,然后用力将石子扔了出去——   这一次,乌黑的枝干只是微微晃了晃,什么也没有落下来。   谢映庐皱了皱眉,又十分不甘心地捡了一颗石子,这一次他酝酿了好久,才猛地出手将石子扔向了面前的杜鹃花。   白色的小石子飞快地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而后击中了杜鹃花花蒂,那朵花微微摇晃了几下,慢悠悠地落了下来。   “落下来了!”谢映庐扭头看着陈郁川,发现对方一直着看着自己之后,耳根微微泛红,小孩子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儿赧然:“有点儿慢啊……”   “才第二次,小九儿就这么厉害了,已经很快了啊。”   陈郁川一本正经地看着谢映庐,又捡了几颗石子放在手里:“等小九儿再长大些,学起功夫来一定比谁都厉害!”   暮春午后,偏安王府一角的小小花圃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身着春衫的侍儿们围坐一旁,替他们簇拥着的小小孩子不断地鼓劲:“小世子最棒了!”   而谢映庐闲适试探性地看了看身边站着的陈郁川,见对方一直都在自己旁边,方才安心地笑了,而后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前方的花树,将手里的石子用巧劲扔了出去——   众人屏息瞧着,若是击中了,自然一阵欢呼,若是落空了,却也都仍旧笑着拍手:“下一次小世子一定可以的!”   那朵硕大的杜鹃最后还是被谢映庐给打了下来,因为击中花蒂的缘故,花朵并不曾带一点破损,谢映庐心满意足地上前拾起杜鹃花,捧到陈郁川面前,“阿川哥哥,送给你的!”   第一次……被送花啊……   往日里收到的礼物不是兵器就是兵书,这样子艳丽的、看上去与武将毫无关系的花朵,陈郁川倒真的是第一次收到,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就仿佛那朵花开在了自己心上一样——   “好喜欢,谢谢小九儿。”   陈郁川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杜鹃,却又不知道该把这娇艳的花朵放到哪里才能不伤了分毫,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远处的阿罗笑着走上前,微微躬身:“小少爷,交给阿罗吧,阿罗一定能完好无损地带回将军府。”   “那……拜托阿罗了。”陈郁川想了想,将手里的花递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_(:3」∠)_ 其实就是两个乱扔石头的熊孩子……   ☆、第 15 章   当艳丽又热烈的石榴花如同红焰一般,从帝京十二坊的城楼下一路盛放到了玄武长街最末的一枝枝桠,菖蒲艾草的清香便开始渐渐弥漫入了千万家,庭院里的树叶颜色变得更加浓烈深厚起来,仿佛是要为了即将来临的节日铺开一个华丽的篇章。   王府中精致的阁楼微开了窗户,清晨的阳光从那小小的缝隙中望过去,恰好能看见一个小孩子懒懒地趴在木桶边缘,正歪着头打量一旁架子上的小白猫:“布偶,你也要洗洗么?”   小猫摇了摇尾巴,一纵身跳下了台子,一旁的侍儿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它,从一旁的木盆里用葫芦瓢舀了些温热的水淋在它身上,小猫不耐烦地甩了甩身子,飞舞的水滴落在谢映庐的脸颊上,他忍不住笑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小猫的额头:“布偶也该洗洗了,今儿可是端午呢。”   小猫被丢进了松树木的小盆子里,挣扎不开,只好丧气地垂下了头,任由一旁的侍女将温热的兰汤浇在自己身上,打湿了那一身雪白的皮毛。   王府中一众侍女一大早摘下的佩兰还带着几滴露水,被热水的雾气蒸腾之后更显晶莹可爱。细心的侍儿缓缓将那香草叶子撕扯成细长的小条,泡在热水里,等到那热水中都泛起了浓郁的清香气息,便将它们一起倒入高大的木桶中,裹住孩子小小的身体;谢映庐往日总是略显病态苍白的皮肤被热水浸了一会儿,渐渐地泛起了一层粉嫩的颜色,更是让小孩子惬意地眯起了眼睛,靠在木桶边不肯出来了。   “小世子,不可以再泡了哦~”阿衡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眯眯地朝谢映庐伸出手:“阿衡抱小世子起来好不好?”   闻言,谢映庐反倒是往木桶另一边靠了靠,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阿衡:“不可以多泡一会儿了啊?”   “再泡一会儿啊……”阿衡挑了挑眉,伸出手指点了点唇瓣:“会把小世子的皮肤泡得皱巴巴的……嗯,我想想,就像昨儿晚上吃的小核桃一样皱巴巴的,小世子要泡下去吗?”   “核桃啊……”谢映庐苦恼地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水,激起小小的水花,溅了几滴在一旁侍儿的碧绿夏衫上,看着立刻变得深绿的衣襟,谢映庐不好意思地捂住了眼睛:“我要起来啦。”   “好啦,我们起来了~”   阿衡领着两个侍女将谢映庐小心地从浴桶中抱出,又给他和布偶各自裹上了一条大大的纯棉布巾,将这泡得白白嫩嫩的一人一猫放置在一旁的黄花梨拔步床上。谢映庐难得地没有安分下来,又半跪起身子,伸出嫩藕一般的小手去拨弄那床柱上坠着的一圈儿五色丝络,裹住身子的棉布微微滑落,一旁的侍儿连忙伸手给他盖住:“小世子,当心凉着。”   “嗯。”谢映庐扭头不好意思地微微笑了,手指上缠绕着的丝线被他使劲地扯下来了一点,瞧得阿衡伸手轻轻点了点谢映庐的手臂:“小世子是要这丝络吗,你可扯不下来呢,待会儿王妃要给小世子套丝络的,不必急着扯这一小截儿。”   “母亲给我?”谢映庐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抱着衣服的阿衡,想了想松开了手:“那我不要这个了。”   阿衡待为谢映庐套上亵衣,又拿小银碗装了浅浅一碗的雄黄酒,用银筷微微沾了一点,轻轻地在谢映庐的额头上画了一笔,颜色浓厚的酒液立刻在小孩子白皙的额头上留下了一点花钿似的明黄色痕迹。   取了新制的茱萸纹白色夏衫为谢映庐穿上,阿衡这才满意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孩子:“小世子这副打扮更好看了,比起冬日裹着皮裘大氅的模样,倒是这样子更清爽些呢!待会儿出去也好叫帝京里的人瞧瞧小世子的风采。”   “才没有呢……父亲母亲呢?他们都弄好了吗?”微微红了脸颊,谢映庐把玩着衣襟下摆的飘带,仰起头问。   “王爷王妃已经在前堂了,说是今儿王府包下了朱鹮楼来看龙舟呢,小世子可有得玩儿了。”阿衡一边牵起谢映庐的手将他带往前堂,一面笑盈盈地说着。   ######   满树的石榴花鲜红惹眼,仿佛被烈焰灼烧一般耀眼得过分,一旁的绿杨丝绦与之交相辉映,蓊蓊郁郁一片青葱,叫人看得心里无端地欢喜起来。   “父亲,母亲——”   玉石阶前响起了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飞快地扑进了王妃的怀中,带着难得的撒娇甜腻:“母亲,我们快些走吧~”   谢云千昭伸手搂住谢映庐的身子,轻轻地在他鼻尖上点了点:“小九儿泡过兰汤了?”   “泡过了,雄黄酒也点过了……唔,对了,布偶也泡过了呢!”   谢映庐仰起头,又想起小猫十分不情愿地躲着那兰汤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必你们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捉住布偶让它泡的吧?”眉眼清丽的王妃轻笑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串精巧的五色络子,“好了,把手伸出来,母亲给你缠络子。”   谢映庐睁大眼睛看着,五彩丝线编成的络子做工细致,一圈圈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十分精巧可爱,艳丽的颜色引得谢映庐好奇地伸手去拨弄,触手一点温凉,他低头去看,方才发觉竟是一小颗白玉做成的坠子镶在五彩络子的尾端,雕成菖蒲样式的白玉栩栩如生,叶脉清晰,被谢映庐伸手一碰,就连着那络子轻巧地晃荡了起来。   “呀……真漂亮。”似乎心神都被那小巧的白玉坠子摇动了一般,谢映庐不自觉地低声发出了惊叹。   谢云千昭灵巧地打上了一个花结,又伸手摸了摸谢映庐的脸颊:“不仅漂亮——这长命缕是要去除五毒的,从此保佑我的小九儿再不生病才好呢!”   “那我就一直一直的带着,再也不生病了!”谢映庐欢喜地笑起来,冷不防被一旁站着的谢青檀笑着一把抱起,在半空中举得高高的,当下引得谢映庐拍着手的大笑:“父亲!好高啊~”   这么举高了片刻,谢青檀便要将谢映庐放下来,岂料谢映庐一把紧紧搂抱住了父亲,很是不舍地在父亲颈间蹭了蹭:“父亲抱着我去吧~”   “小九儿犯懒了?”   “没有,小九儿才不懒!”谢映庐立刻急切地反驳:“我要父亲抱着嘛!”   闻言,谢青檀笑着揉了揉小儿子的头发:“好啊,今儿我便抱着小九儿出门去看龙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唔……这一章没有阿川哥哥……   陈郁川:没关系,我马上就来接小九儿!   谢映庐:好~~   ☆、第 16 章   端午的日头正好,落在不时随微风泛起层层细浪的江水之上,明丽得仿佛制作上好的洒金笺一般,而江面上停着的数十艘龙舟,俱是金漆银点,分外吸引人的目光。   沿江而筑的汉白玉护栏上挂着着数不清的龙形花灯,五彩丝线编制的络子点缀其间,不时迎风而动,长长的流苏穗子像是要去拂过行人面颊一般轻轻飘摇。   谢映庐被父亲高高地抱在怀里,看见面前离得极近金色龙灯,忍不住微微前倾身子,伸手去想要摸一摸那灯笼,谢青檀见他喜欢,便走近了些,让他顺利地摸到了龙灯的高高鼓起的额头。   “咦……”   发觉那看上去威风凛凛的龙灯触手竟是一片温软布料,谢映庐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扭过头兴致勃勃地对谢青檀说道:“父亲,那个龙灯好软呢!”   谢青檀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那就是布做的,自然软了。”   “真的?”谢映庐忍不住四下环顾一圈,最后犹疑地看着江面数十龙舟,眼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那个呢?也是布料做的?”   “那是木头的,若是布料,怎么能承受得了那么多人的重量?”说着,谢青檀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龙舟上蓄势待发的一众壮年男子:“待会儿就是他们来行船,小九儿觉得哪一家的龙舟好看呢?”   谢映庐顺着父亲的手指方向望过去,江面上的龙舟一字排开,各以青赤黄白黑五色为底,上描金银龙纹,船头船尾各做成了龙头龙尾的模样,船头处更有壮年男子手执木槌,只待午时一声令下便可敲响面前大鼓,个个都是威风凛凛,气势正盛。   “都好漂亮!”谢映庐来回看了好几遍,为难地摇了摇头:“小九选不出最好看的……”   “呵……”谢青檀与谢云千昭对视一眼,轻笑一声道:“不妨事,我们去那边的高楼上慢慢看,过不了多久便是龙舟赛了,小九儿慢慢的来看。”   “嗯。”谢映庐应了一声,忽然高兴地大叫道:“……阿川哥哥!”   不待谢青檀说话,谢映庐便拽住父亲的手臂晃了晃:“父亲,阿川哥哥在那里,我要阿川哥哥!”   谢青檀扭头去看,原来是陈渊阖府出游,那被自家小儿子心心念念的“阿川哥哥”被陈夫人牵着,一双漆黑的眸子正一转不转地看着被高高抱起的谢映庐,嘴角微微弯起,声音里透着一丝惊喜:“小九儿!”   看着怀里眼巴巴要去找阿川哥哥的小孩儿,谢青檀颇为郁闷,最后在谢云千昭嗔怪的眼神中无奈地放下了谢映庐:“好好好,去找你的阿川哥哥吧。”   陈渊领着妻儿走近,见状哈哈一笑:“王爷不要丧气,我家这个小孩子可是一看见小世子就不肯走了呢!”   两家父母客套寒暄,两个小孩子自然是没什么兴趣的,陈郁川一早就紧紧牵起了谢映庐的手,低着头问他:“小九儿喜欢龙舟吗?”   谢映庐点点头,拖着陈郁川走到护栏边,踮起脚指着江面上的龙舟:“阿川哥哥你看,好多好漂亮的龙舟!”   “待会儿午时赛龙舟,那场面更热闹呢,”陈郁川揽住谢映庐的身子把他给按下来:“小九儿别这么往前探,当心掉下去。”   “才不会呢。”谢映庐扯了扯陈郁川的衣角:“阿川哥哥,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陈郁川自然想要同他一起,便扭头回去看不远处的父亲:“父亲,我……”   陈渊尚未答话,倒是谢青檀看出两个孩子眼底满满的渴望,遂笑了笑,问陈渊道:“今日将军府上便同我们一道赏龙舟可好?”   陈渊低头看见两个小孩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   果然,他刚一皱起眉头,两个小孩子就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陈郁川还好,谢映庐倒是已经伸手抱住了陈郁川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将军大人,同我们一起吧……”   陈渊忍俊不禁,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小世子莫要伤心了。”   澄澈如洗的碧空上,几缕渺远的白云隐约散在远处山头,日头已是升得极高,不仅是高临江畔的朱鹮楼,似乎就连帝京城中最细微的角落都落上了日光,再无遗漏。   江边游人如织,拥挤的人潮推推挤挤,皆是往那赛龙舟的地方涌去,喧闹的人潮在午时一声锣响之后有了短暂的安静,然后便是伴随那龙舟鼓响而一同高亢起来的笑闹——   “瞧,最左边的那艘龙舟多漂亮!”   “快看快看!中间那艘龙舟速度可是最快的!”   “嘿,我说,今年的龙舟都好厉害啊!”   “看不见……”   谢映庐只听见楼下传来的阵阵擂鼓声及叫好声,只是那朱鹮楼上最矮的栏杆也比他高上不少,谢映庐怎么踮脚也看不见,正苦恼地望着面前的朱红木栏,忽然被一双手轻柔地搂抱了起来,他回头去看,正对上陈郁川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小九儿,我抱着你看。”   陈郁川虽也才六七岁,但因习武的缘故,身量比起寻常小孩子倒要高上不少,力气也是有的,他把谢映庐抱起放到台阶上,自己也跟着站在一边,伸手搂住小孩儿的腰,又细细叮嘱:“小九儿不要乱动。”   “嗯。”谢映庐靠在他怀里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又伸手指着江面上正快速行进的龙舟:“阿川哥哥!看那个,那艘红色的和那艘黑色的都领先了好多呢!”   往日平静的江面上笼罩着阵阵闷雷一般的鼓声,数十艘龙舟上,近百名壮年男子用力挥动着手中的船桨,击打出阵阵白色浪花;而在每一艘龙舟船头上站如青松的,是头缠红布身着红衫的高大男子,他们手中的鼓槌有力地敲击在牛皮大鼓上,身子随着击鼓的动作微微晃动,口中更是不时喊出“一!二!”的号子,在江面上交织出一片朴实而有力的乐章。   陈郁川顺着谢映庐指的方向望去,两艘龙舟上的船夫们一左一右有序排开,如同那水中蛟龙,一面高呼着号子一面挥动着手中的木桨,随之溅起的水花甚至飞舞到了他们的身上脸上,像是一层华丽至极的珠帘,跟随龙舟的行进而在江面翻起层层浪花,更是引得江边游人不时为之发出阵阵叫好之声。   而随着日晷的微微偏斜,这场江中盛宴的□□也真正来临——吼声震天的号子似乎响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去,船夫们手里的木桨挥动也越来越快,朱黑二色的龙舟已经不分轩轾,似乎是在齐头并进,才发觉黑色龙舟走的快了几分,又瞧着像是朱色龙舟更先一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小九儿说,哪一个最先?”陈郁川微微眯了眯眼看着两架龙舟争先,脸颊靠在谢映庐颊边蹭了蹭。   “方才我以为是红色……可是现在瞧着又像是黑色,”谢映庐屏息看着,“阿川哥哥觉得呢?”   “小九儿你看,那红色龙舟船头的鼓手虽然还是奋力击鼓,但手臂抬起的力度已经比方才小了不少,龙舟上船夫划桨也有些不那么整齐划一了,可是黑色龙舟正是气焰最盛的时候——”略一沉吟,陈郁川肯定地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是黑色龙舟夺魁!”   随着陈郁川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落下,那黑色龙舟已然拔得头筹,方才还与他不分轩轾的红色龙舟则是落后了小半个舟身,只是两艘龙舟方才便是你进我退的局面,故而一时之间却也瞧不出谁能夺魁。   谢映庐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色的龙舟,一颗心都紧紧地提了起来——阿川哥哥说这艘龙舟最厉害,到底是不是他们最快拿到彩球啊?   阁楼檐下挂上了菖蒲榕枝,形成了一道小小的零散的翠绿帐幔,又仿佛是个精心装裱的大大画框,框住了其中先鸣馀勇,各争鼓舞的青壮男子,一派乱流齐进,水花纷飞间,更有那震天的号子声响彻江面,壮气豪天。   眼看那一艘艘凫水蛟龙一般的龙舟掠过江面,谢映庐紧张地拽住了手边陈郁川的衣襟,口里还念念有词:“黑色的,黑色的……”   他们身边站着的阿罗听见了,不由得有些好奇地弯下腰看着他:“小世子在念叨什么呢?黑色的怎么了?”   谢映庐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凝重:“黑色的一定会赢的,阿川哥哥说了的。”   小孩子这分外严肃的样子惹得一旁站着的几个侍儿都忍不住轻笑起来,阿罗亦是柔和了神色:“那小世子希望黑色的龙舟夺下今年的魁首吗?”   “当然希望啦~”谢映庐轻巧地点了点头,手里攥得紧紧的轻薄罗衫好歹是松开了一点儿:“阿川哥哥看好黑色的呢,我也最喜欢黑色的了!”   陈郁川在一旁听得也笑了,他低头碰了碰谢映庐的额头:“那,如果我说错了呢?就算我看好黑色龙舟,可说不定最后红色的才会领先呢?”   “说错了?”谢映庐诧异地看着陈郁川,像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最后纠结了一小会儿,咬了咬唇,语气仍是十分坚定:“那,黑色的还是最好的!”   “呵……”低笑一声,陈郁川伸手轻轻捏了捏谢映庐的脸颊:“小九儿才是最好的。”   “啊?”谢映庐不躲不避地任由他捏,神色却变得有点儿苦恼,瞪大眼睛和陈郁川对视着:“可是……可是我不会划龙舟呀……”   “——你们两个小孩子在说什么呢,看起来好像热闹得很呐。”   陈夫人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青花莲纹瓷盘,上面放着两个剥开了翠绿粽叶的粽子。她走到了两个小孩的身边,弯下腰把盘子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白玉一般的糯米上泛着点点油光,尖尖的粽子顶端上缀着一小块棕红如血色玛瑙的枣肉,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两个小孩立刻将目光从江面上收了回来。   “将军夫人,这是……给我们的吗?”谢映庐抬头看着陈夫人,这两个粽子闻起来就十分香甜,想必吃到嘴里味道一定更好吧……   “自然,小世子尝一尝吧,这可是朱鹮楼的大厨精心制作的招牌菜呢,小世子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甜甜的味道吧?”   陈夫人微笑着发出了邀请,引得谢映庐道了一声“谢谢将军夫人”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小爪子,拿了一个粽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带着粽叶清香味道的糯米软软黏黏,香甜的口感很能讨得小孩子的喜欢,谢映庐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好吃~”   “那,阿川要吗?”陈夫人伸手轻轻揉了揉谢映庐的头发,又扭头看向陈郁川:“很甜哦。”   “……一定要吗?”陈郁川有些为难地微微蹙起眉头——他并不怎么爱吃甜食,若是个肉粽子说不定还能尝一尝……   “阿川哥哥不喜欢吗?”谢映庐歪着头,很是不解,这样香甜的东西不吃太可惜了!   这么想着,谢映庐伸手拿起另一个粽子,认真地递到陈郁川嘴边:“阿川哥哥吃一点儿吧?好香的。”   “……”   短暂的僵持后,陈郁川挫败地低下了头咬了一小口——总觉得对着那样认真的表情说出拒绝的话非常的不礼貌啊!   陈夫人将青花瓷盘微微竖起遮住了上扬的嘴角,她方才还以为阿川会冷着一张脸拒绝,都已经准备好逗逗他再拿肉粽来给他吃……没想到,这个闷小子也有这样对着小孩儿轻言细语的一天。   两个小孩子互相喂食的场景可爱又温馨,陈夫人眉眼含笑地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翘首以盼的三个大人——两个孩子相处得非常好呢……“那么,你们乖乖地吃啊,如果想要就让人过来拿,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两个孩子笑着答应了一声,又齐声向陈夫人道谢:   “多谢母亲!”   “多谢将军夫人~”   等到香甜的粽子吃掉一小半的时候,楼下的龙舟赛已经迎来了尾声——那艘看上去霸气凛然的黑色龙舟率先驶过了拦着红绸的水段,船头擂鼓的男人一把扯下了挂在半空的五彩锦缎扎成的彩球,顿时,江边响起阵阵叫好声。   江岸边高挑的竹竿上挂着一长串大红的鞭炮,只待彩球被摘下的刹那,一身青衫的中年男子便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的声响伴随着阵阵青烟,四下飞溅开来的红色碎屑像是小小的红色蝴蝶,在半空中上下飞舞。   “是黑色的!阿川哥哥,你说对了!”   比起楼下众人对今年龙舟赛魁首的赞叹,谢映庐更惊叹于陈郁川奇异的预言能力,他搂住陈郁川的脖子欢喜地笑开,不住地表达着对陈郁川的佩服。   突如其来的赞扬与亲昵让陈郁川微微红了脸,只是他仍然稳稳地抱住了身上晃来晃去的小孩子,小心地叮嘱着:“小九儿小心些,别晃下去了啊。”   谢映庐听他这么说,立刻不晃了,只搂住他咯咯地笑,一双凤眼弯弯的像两个小巧的月牙儿,模样十分乖巧,陈郁川便忍不住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低头亲昵地靠上他的脸颊,眉眼微弯:“小九儿真乖。”   ######   端午的盛宴随着挂在檐下的菖蒲颜色渐渐暗淡而慢慢落下了帷幕,随之而来的六月的伏天在谢映庐的脑海里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便是王府莲塘里一碧万顷的荷叶与娇艳清雅的荷花,以及他的小屋子里渐渐多起来的各色沉香——   景庆王府安安静静的小世子近来最喜欢的就是那些古老的泛着幽香的沉香木,难得一向乖巧的小世子有了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且又不是玩物丧志,王爷王妃甚是高兴,特意搜了好些珍贵的沉香木雕给他;远在边关的王府长子谢程远,谢映庐的哥哥听说了这个消息,甚至还托人送了一方沉香木雕刻的笔架给自己的幼弟,更是让小孩儿心满意足地高兴了许久。   陈郁川见他喜欢,又做了个小沉香木盒送给他放些小玩意儿,这次的木盒比起上次的手串做工更为细致,虽说比起谢映庐房中其他东西仍是有些粗糙,可谢映庐却喜欢得不肯松手——这可是阿川哥哥亲手做了送给自己的,什么宝贝也比不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心知此情似落花,杳杳迢迢随长河。   落红不肯停芳步,千追百求留不得。   青空有蝉鸣如歌,雨声随之渐隐没……”   歌姬袅娜的歌声随着丝竹飘摇直上九霄云重,勾得那原本半遮半掩在层叠薄云之后的一轮圆月都渐渐露出了面貌,极尽温柔地将莹白的月华铺满了雕檐画廊,那转角处随着夜风微微摇动的红色宫灯也仿佛笼了一层轻纱,暖红的烛火越发地朦胧起来,落在地上也是小小柔柔的轮廓。   顺着一盏盏接连铺陈的宫灯而去,面前珍奇的琉璃瓦反射的光线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睛,推开朱红的宫门,面前仿佛是一副极尽奢华绮丽的美丽画卷——   长明的金盏灯连绵成了一条小小的银河,照亮了其中身着锦缎宫装,穿梭不息的美丽侍儿,她们捧着手中的琉璃酒壶,将琥珀色的酒液细心注入面前诸位大人们的夜光酒杯之中,宽广的大殿之中,数十位嫩绿舞裙的舞姬正踏歌而舞,以妖娆的身姿形象地传递出歌声不能穷尽的美丽……   端坐龙椅之上的尊贵帝王一扬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雕龙夜光杯——   “今有和国来朝,朕且以此杯遥敬和国之主!”   座下来朝的和国官员举杯躬身,齐声道:“臣代主上拜谢陛下圣恩!”   一口饮尽杯中琼浆,年轻的帝王露出了笑意,一旁的侍从上前附在他耳旁低语几句,帝王一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座下异服端坐的和国使者:“听闻和国使者还为朕带来了一件宝贝?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一定要等到月上中天才能进献呢?”   和国使者起身,十分恭敬地弯下了腰:“启禀陛下,这是我和国至珍至奇之物,我想,陛下一定会喜欢的。”言毕,他拍了拍手,却见殿外进来数个轻纱蒙面的和国女子,身着和国服饰,步若青莲,共同托举着一个精巧的鎏金盘走了进来。   陈郁川坐在父亲身后,见众人目光都落在那进殿的女子身上,便悄悄扭头去看一旁御座之前,身着绯红正装,头束玄色发带的谢映庐——   小孩子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是有些犯困了,不停地伸手揉着眼睛,口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即使根本听不见,陈郁川也大概知道小孩儿在抱怨什么,前几日谢映庐就在学堂里头同他好好地抱怨了一番——“和国使者来朝,为什么母亲说我那一日又要早早地起来进宫去呢?又不是守岁呀……”   当时陈郁川笑着捏了捏小孩儿的鼻子:“不妨事的,我那一日也要去,我陪着小九儿呢。”   谢映庐立刻被他安抚了,睁大一双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他的话一般:“阿川哥哥陪着我?”   陈郁川点点头,进一步安抚他:“一直陪着呢,小九儿上殿就看得见我了。”   谢映庐想了想,觉得能看见阿川哥哥和要早起进宫之间,前者明显要重要很多,于是笑眯眯地弯起眉眼,不再皱着眉头诉苦了。   而这边,殿中的和国女子已经踏着和歌的节拍缓缓起舞,与大庆热烈奔放的舞蹈不同的含蓄内敛让在座君臣皆为新奇,又觉得自那和国女子进殿,宽大的昭华殿中便一直弥漫着一股清幽飘渺的香气,更是不由得细心看起她们的舞步来。   “和国进献兰奢代,恭祝陛下洪福齐天!”   陈郁川刚瞧见谢映庐吃下一小颗葡萄,便听殿上女子柔声说话,扭头去看时,方才发觉当先一名女子伸手揭去了盖在金盘上的一方锦帕,众人才瞧见盘中一块黝黑发亮的物体,便顿时觉得殿中一直若有若无缭绕鼻尖的香气一瞬间浓烈了起来,那种沁人心脾的幽香甚至让人恨不得只留下身上的鼻子来好好的闻一闻这股香气!   这是……沉香吧?陈郁川因着谢映庐喜欢的缘故,多少也了解了一些,晃眼看去,那金盘上的嶙峋奇木正是一块沉香原木,木色鲜亮,其香悠远,想必小九儿喜欢得不得了吧?   这么想着,陈郁川又偏头去看,果然,小孩儿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正睁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殿中的沉香木,一双黑亮的眸子正透着满满的好奇喜爱,连进殿时就端坐的身子都微微前倾,若不是长久的皇家礼仪教导,只怕小九儿已是打算站起身来好好看看这块从和国漂洋过海而来的奇香了!   陈郁川嘴角微弯,一时间只觉得这样的小九儿十分惹人怜爱,他又看了一眼那名为“兰奢代”的奇香,心中开始慢慢盘算,不知家里熟识的商铺哪家与和国有生意往来,若能为小九儿寻一块来,也免了他这般挂心。   另一头,侍从已经捧着金盘将那兰奢代献至帝王面前,和国的使者微微昂起头,话语中带上了几分自得与恭敬:“兰奢代是香中瑰宝,即使这样静静放置也能散发出悠远的香气,在我国是一片万金——只有这样尊贵的香料才能配得上陛下尊贵的身份!”   微醺的帝王挑起眉眼,微微笑了起来:“好,和国有心了!”言罢,又瞧见御座之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谢映庐,眼中多了几分宠溺的笑意:“怎么,小九儿可是喜欢这兰奢代?”见谢映庐乖巧地点头,他索性起身下座,抱起了谢映庐,揽在自己怀中让他好好地看这香中的贵族,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早先便听皇兄说过小九儿喜欢沉香,看起来倒是真的。”   谢映庐离自己喜欢的沉香这样近,激动得小脸都微微红了,却仍是端着一份皇家特有的矜持得体:“映庐听父亲说过,沉香是树木受伤而后流脂所结,恰如人生一般,浴火才得涅槃;所以忍不住心生向往,对于这和国的宝贝,也想要多看上几眼。”   “小九儿真是好巧的一张嘴!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见识,那你只管看便是,待会儿朕送你一块如何?”眉目清俊的帝王轻笑一声,点了点谢映庐的小鼻子。   谢映庐眼睛转了转,忽然伸手轻轻扯了扯陛下织锦龙纹的衣襟,让他微微低头,这才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陛下“哦”了一声,视线在殿前流转一番,也不知是在看谁,片刻后又轻声问道:“小九儿舍得?”   见谢映庐抿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陛下无奈地笑了:“好吧好吧,既然小九儿都舍得,我怎么能不允呢?”   谢映庐立刻欢喜地笑了,搂住陛下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软软地撒娇:“多谢陛下,陛下最好了~”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淹没在随后斟满酒杯的玉液琼浆以及宴上数位文臣的助兴诗作之中,谢映庐得到了皇帝金口玉言的保证,笑眯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王妃喂他吃平日里不喜欢的海鱼也乖乖地吃了下去,惹得王妃伸手捏了他的小脸好几下才算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傅玄(挑眉):哇哦,陈郁川,我可看见了,今天的宴会上你盯着映庐看了好久~   陈郁川(坦荡荡):对。   谢映庐(惊):打瞌睡也被看见了吗?(*/ω\*)好丢脸……   陈郁川(摸头):打瞌睡的小九儿也很可爱哦,我也喜欢看。   傅玄:……你们真是够了……   段首的歌来自于高杉さと美-百恋歌,作者菌把歌词改成了古文形式~这首歌真的好好听,曲调优美歌词清丽,大力推荐之!      ☆、第 19 章   浓厚的夜色越发的深沉,空中银河星光闪烁仿若细碎的水晶,檐下的红纱宫灯已经添过了第二次油,殿上的几个小孩子眼睛一眨一眨,显然是撑不住了,皇后便轻声招来侍者,让他们将这些显然已经兴味阑珊的小孩儿带去绮罗偏殿休憩。   被轻声呼唤的宫人抱起时,谢映庐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沉香,看见没有丢,这才揉着惺忪的睡眼靠在了对方怀里,一路被抱到了幽静的绮罗偏殿。   推开高大的朱红殿门,谢映庐被侍儿安置在了殿里深处的一张紫檀木榻上,殿内还有几张美人榻,上面安静地睡着几个小孩子,身上盖着做工细致的菱纱薄被,呼吸绵长安稳。   “小世子先在这里睡一会儿好不好?等下王爷王妃就来接您回王府了。”将谢映庐放在床上,绯红宫装的侍女轻声询问,看谢映庐懵懵懂懂地点头,又忍不住捂着嘴轻笑了一声:“小世子好可爱呢。”   “唔……那是谁?”谢映庐迷茫地抬头,视线余光却扫到了一闪而过的银灰色衣角,一下子有了精神,歪着头去看那衣衫的主人:“阿川哥哥?”   陈郁川也是被宫人带过来的,此刻瞧见谢映庐,先是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才走过去坐在床边,“小九儿不睡吗?”   谢映庐伸出手一下子抱住陈郁川的手臂,眨了眨眼睛:“要和阿川哥哥一起睡觉。”说着他就把人往床上拖,谢映庐小小的心里笃定了陈郁川不会拒绝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样的念头倒是很坚定,并且让他觉得高兴——这么一个厉害的哥哥,却居然会这么纵容着自己,这件事让不过三岁的小孩子感到了莫大的满足,一双因略染了水雾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陈郁川:“阿川哥哥快点上来~”   陈郁川至今没有学会如何拒绝谢映庐的要求,一边连声应着好一边自己蹬下了小靴子,坐在床上和衣躺下:“好了,小九儿也睡一会儿吧?方才我瞧见你都快把头低到碗里去了。”说着,又想起方才小孩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颇为有趣,忍不住微微笑了。   “被看见了?”谢映庐不满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又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这一来倒是整个儿都被陈郁川抱住了,陈郁川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看见了哦,小九儿快闭上眼睛,看我们谁先睡着。”   “嗯……是我先……”谢映庐小小地嘀咕了一声,很显然,方才的小小嬉闹已经耗尽了小孩子的全部精力,话音未落,长长的眼睫便安静地合上,像是一只飞累了停在花瓣上的蝴蝶一般微微颤动,很快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陈郁川等他睡着了,又伸手理了理方才侍儿为两人盖上的薄被,确定小九儿被盖得好好的,这才闭上眼睛与他一同沉沉睡去。   ######   “呵,两个小宝贝儿又睡在一起啦?”王妃放轻了动作走至床边,俯下/身看着两个睡在一处的小孩儿,看着两个孩子平稳酣甜的睡颜,一时间倒有些舍不得将他们叫起来了,她与身边的陈夫人对视一眼,轻声问道:“不如就把他们留下吧?明儿再送回府里?”   陈夫人看着自家的孩子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紧紧抱着王府的小世子不肯松手,也舍不得就这么把两个小孩儿分开,便微笑着点点头,又亲手为两个孩子再添了一床被子,替他们掖好被角,这才同王妃一同走出了偏殿。   剩下几个小孩儿睡得也是香沉,丞相家的小公子倒是一早醒了,此刻便跟在自己母亲身后放轻动作出了门,留下一殿的小孩儿兀自好梦。   却不成想,也许是因着睡在陌生地方的缘故,次日清晨几个孩子便醒了,迷茫地四下张望,却只看见了守夜的宫人,找不到自己父母的慌乱一瞬间侵占了几个小孩儿的心,大约是想不通怎么一睁眼就被单独留在了陌生的地方,他们甚至来来不及穿上自己的小靴子,就急急忙忙地跑下榻要去找自己飞父母了。   几位王公大臣却是早就走了的,他们怎么找得到呢?   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哭泣的,总之上一刻还好好的四下探寻的孩子们一齐抹着眼泪抽抽噎噎起来了,绮罗殿的几位侍女手忙脚乱的安抚他们,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几个小孩子的抽泣声便越来越大,最后索性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嗯?”陈郁川模模糊糊地听见小孩子的哭泣声,第一反应是怀里的小九儿吓到了,立刻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谢映庐仍旧好好地躺在自己怀里,睡得很是香甜。   一旁的侍女过来替他们理了理身上的被子:“小公子,这时辰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陈郁川素来是习惯了早起习武的,倒也不觉得多早,他看了看一边哭得都开始打嗝的几个小孩子,有些诧异:“他们害怕吗?”   身上披了件外袍的侍女拢了拢衣衫,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再过一个时辰就开了宫门,能送各位小公子回家了……可是……”   “可是什么?”   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陈郁川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嘴角微弯:“小九儿醒了?”   谢映庐仍旧缩在他怀里,歪着头打量面前的两人:“对呀——他们为什么害怕啊?”   “大约……是在想家吧?”一旁的侍女打量着面前两个小孩子的神色,生怕自己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让这两位也跟着哭了。   谢映庐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陈郁川一面替他整理衣襟一面问道:“小九儿不怕吗?”   “为什么怕?”谢映庐很是不解地望着他:“我有你呀,阿川哥哥在呢,我不怕。”   陈郁川一愣,眼底的惊愕很快被清浅的笑意取代:“小九儿真勇敢。”   被表扬了~谢映庐咯咯笑了两声,倒是把对面几个孩子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一个小孩儿红着眼睛,一抽一抽地看着他:“你、你是……景庆王府的小世子……嗝,我……我认得你……”   说话一顿一顿的小孩子让谢映庐觉得好笑,他靠在陈郁川怀里笑眯眯的问:“你是魏尚书家的小哥哥对不对?我昨儿看见你了的~”   大概是因为被叫了“哥哥”,小孩子不好意思再在小弟弟的面前哭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抽噎的欲望,认真地看着谢映庐:“嗯,我是……”   “小哥哥,你不要哭了,我给你看个宝贝好不好?”   谢映庐眼睛一转,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儿一样笑得狡黠。   “宝贝?”对方果然不哭了,余下的几个小孩子也都扭过头来看着谢映庐,眼中露出一丝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抱~   陈郁川(弯腰抱之):嗯。   十年后。   陈郁川:小九儿,我抱你过去。   谢映庐(伸手):嗯。   傅玄(捂脸):二位……光天化日的影响不好吧?   谢映庐(不解皱眉):啊?可是我们都这么抱了十年,也没人说不对呀?   #习惯要从娃娃抓起#   恭喜二位再次达成“同床共枕”副本~   ☆、第 20 章   谢映庐朝他们招招手:“你们都过来好不好?”   几个小孩子呼啦一下就围了过去,趴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谢映庐,对他口里的宝贝很是好奇。   谢映庐拍了拍陈郁川的手臂,陈郁川就把小孩松开,看他侧着身子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来一块幽香沁人的木料来。   “这是什么?”魏尚书家的小公子显然是一早儿就走神了,此刻很是无辜地接收到身边几个小孩的鄙视:“和国昨日进献的那个啊!”“这是兰奢代嘛!”“陛下赐给小世子的宝贝呀!”   能够近距离地观看这样的进献珍宝,几个孩子显然都是新奇的,连眼泪挂在脸上都忘了抹去,只认真地盯着那块泛着油光的木头,其中一个仰起小脸认真地看着谢映庐:“我能摸一摸吗?”   “可以哦~”谢映庐笑眯眯地点头,想了想又朝着伸出小爪子的小孩们很是严肃地叮嘱:“要小心一点啊。”   “嗯嗯!”   几个孩子用力点头,然后伸手摸了摸那块珍贵的兰奢代,触手仍是木质细致的纹理,却又极其温润,仿佛面上涂着一层薄薄的油,很是顺滑。   “摸起来好舒服啊~”   “而且这样闻觉得更香呢!比起昨夜的味道还要浓!”   几个小孩儿叽叽喳喳地交流着自己的意见,谢映庐扭头看着陈郁川:“阿川哥哥喜欢这个吗?”   见陈郁川露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谢映庐又急切地补充:“很香的,比起府里的香味还要清甜……陛下也说是好东西呢!”   陈郁川嘴角微弯,伸手戳了戳谢映庐的脸颊:“喜欢,很喜欢。”   既是小九儿喜欢的东西,他便绝不会讨厌。   谢映庐闻言,小小地舒了一口气,露出放心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胸口道:“那就好。”这样子惹得陈郁川又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颊:“小九儿同谁学的这副模样呢?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谢映庐也不躲,就那么微微仰起一张小脸任他动作,旁边几个小孩儿看了都羡慕得很,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小世子这样乖巧,他们也想摸一摸啊……   高大的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流泻进一屋暖黄的晨曦,几位侍儿领着银甲的守卫急急地走了进来,却在看见围成一团的小孩子们时微微吃了一惊:“咦?……都没哭了?”   听到声响的几个孩子扭头过来看着她,绯红衣裙的侍女便轻柔地笑了:“既然小公子们都醒了,那现在就由这绮罗殿的几位侍卫送各位小公子回家吧!”   能够回家的喜悦一下子让几个小孩子喜笑颜开,陈郁川一面替谢映庐包好那块兰奢代一面问他:“小九儿,我们回家吧?”   “嗯。”谢映庐乖乖地坐在床上,也不乱动,就看着陈郁川的动作,一双漂亮的凤眼目光十分专注,陈郁川在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陈郁川被他这么专注地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又弯腰拿起地上的小靴子给谢映庐穿上,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谢映庐的小脚心,谢映庐就咯咯地笑起来,“痒~”   陈郁川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这次不再逗他了,待谢映庐穿戴整齐,便一把将小孩儿从床下抱了下来,一手牵起谢映庐的小手,这才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几个侍从:“有劳各位。”   在侍儿领路下出了玄武门,门外便有各家仆从候着来接自己府里的小主子,阿罗老远就看见自家小公子牵着王府小世子的手慢慢地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下巴,他觉得今儿肯定是要先送小世子回府,小公子才肯走的。   正想着呢,就看陈郁川已经走至近前,抬头看着阿罗道:“先送小九儿回府。”   还好王府同将军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阿罗很是满意地点头:“是。”   ######   翠绿色的糕点散发出绿豆清甜的香气,切成菱形的小块被侍儿精心摆放成了花朵的样式,放在白瓷的盘子里,远远看上去像是盛开了一朵绿色的花,分外美丽。   伸手拿了一块,淡妆素雅的王妃咬下一小块糕点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小九儿应该喜欢这味道吧?”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响起小孩子稚嫩的声音:“——母亲?”珍而重之地抱着一块被锦缎包着的东西,谢映庐在门外探了半个头进来,看见母亲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的微笑,迈着小腿就跑进了屋子里,一下子就扑到了谢云千昭身边,弯着一双与王妃如出一辙的凤眼咯咯地笑。   “小九儿这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呢?”王妃伸手点了点谢映庐嘴角的梨涡,又转身拿了一块绿豆糕放到他嘴边:“后厨新做的绿豆糕,小九儿尝尝看怎么样?”   顺从地张嘴要下一口,谢映庐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满足的表情:“这个好吃!”   “喜欢?”王妃擦掉他嘴角一点小小的碎屑,见谢映庐连连点头,又把剩下的小半块也喂到他的嘴里:“喜欢就最好了,这个小九儿可以多吃一点。”   谢映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王妃:“真的?……可以多吃一点吗?”   爱怜地伸手抚上幼子的额发,谢云千昭嘴角的笑意有些酸涩,小九儿身体太弱,许多小孩儿喜欢吃的东西他都不能吃,此刻想着心里难免有些难过;此时却见谢映庐又笑眯眯地高高举起双手,把手里包着的东西捧到王妃面前,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点的得意:“母亲,你看~我做的!”   “小九儿做的什么宝贝啊?”王妃伸手解开层层包裹的锦缎,露出其中一块打磨成圆形的木牌来,木牌上面模模糊糊地刻了个字,大概能瞧出是个“川”的模样。   “小九儿做的?好棒呢!”王妃笑着伸手拿起木牌细细端详,“这是前几日陛下赏你的沉香吧?小九儿怎么雕成了一块圆形的呢?”   “那个……”谢映庐低下头,目光四处乱窜,难得地有些心虚:“我只用小石刀在上面划了字……其他的都是院子里的人帮我做的……”   “小九儿没有划到手吧?”   “没有!”谢映庐骄傲地抬起头,把手在王妃面前晃了晃:“大家都夸我厉害~”   小孩儿骄傲的模样实在少见,像只趾高气昂的小猫咪一样,惹得王妃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是呢,我的小九儿厉害得不得了~”   “那……母亲,好看吗?”谢映庐满足极了,又有点不确定地问王妃。   “很好看,让我猜猜……”王妃点了点头,食指抵在下唇上轻轻敲了敲:“小九儿是要送给阿川,对不对?”   “母亲怎么知道!”谢映庐一下子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我还没说呢!”   “那当然,母亲就是知道。”王妃想了想,又很是吃味地叹了口气:“我都没有啊……”   “有的!母亲的是这个!”谢映庐从腰带里摸出一小块椭圆的沉香木牌,这一块上面模模糊糊地刻着的是朵兰花,仅仅只有几条线条罢了,谢云千昭却很是欢喜,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可是……兰奢代没有了……所以父亲就没有,哥哥也没有……”谢映庐把小脸埋在母亲宽大舒适的袍袖间,害羞地蹭了蹭:“母亲不要告诉他们……”   “好,不告诉他们。”王妃笑着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又替他理了理银色的发带:“这是我同小九儿的秘密!”   “嗯!”谢映庐趴在王妃的膝上,连连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盛夏的阳光耀眼得近乎纯白,明晃晃地落在院子里的各色花草之上,宽大的芭蕉叶片遮去了这份灼热,在深绿色的草地上投射下深色的阴影。连最吵闹的小家雀儿都安静了下来,躲在浓密的树荫间,时不时懒懒地叫上一两声,和应着树下几只小虫子的高声鸣叫。   “这么神秘,小九儿是要拿什么宝贝出来?”   低声发出询问的小孩儿站在檐下的阴影处,专注地看着另一个小孩子很是慎重地从袖中取出一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来。   揭开浅绿色的锦缎,展露在两个小孩儿面前的是一块乌黑油亮的木牌,那种沁人心脾的幽香比一开始变得更加浓郁,而那个捧着木牌的小孩子弯起眉眼,带着满满的期待看着另一个孩子:“我做的哦~阿川哥哥喜欢吗?”   错愕地看了面前的小孩子一眼,陈郁川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拿起了那块刻着“川”字的木牌:“小九儿做的?”   “嗯……字是我刻的!”微微停顿了一下子,谢映庐有点丧气:“你不喜欢啊……”   陈郁川一把拿起了小巧的木牌:“很喜欢!不过……这不是陛下赐的吗?小九儿不是很喜欢?”   “我问过陛下了,他说可以送给别人的!”在谢映庐小小的心里,这样珍奇宝贝的沉香木,自然是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这么想着,他又扯下一小截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串沉香木珠:“阿川哥哥都送过我这个,我也可以送给你!”   小小的沉香木珠因着主人日日贴身佩戴而被滋养得越发温润,在日光下泛起细碎的光泽,带起细微的通透感,看上去竟像是一颗颗的墨玉一样莹润可爱。   “那……我就谢谢小九儿了。”陈郁川将木牌贴身藏了,才理好衣襟便听得有人在身后笑意盈盈地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小孩子啊~私底下在这里交换什么好东西?”   “先生~”谢映庐抬头看着一袭绿竹夏衫的颜延之弯起眉眼:“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呢?”   颜延之唇角笑意渐深:“你们两个小家伙下了早课藏在这地方做坏事,先生自然要来看看的。”   “没做坏事……”谢映庐认真地反驳,因为送小木牌是他认为很重要的秘密,所以谢映庐皱着眉头,还在想着要说出什么理由来说服对方,却被颜延之一把举起来抱在了怀里:“真的?”   谢映庐连连点头,陈郁川一张小脸也是十分严肃:“先生,我们没做坏事。”   颜延之一下子笑了,每次看见陈郁川一个小孩露出一副认真严肃的大人面貌就让人觉得很可爱。   “延之,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浅灰的夏袍服帖地勾勒出来人精壮的身材,一头黑发被一只紫金玉冠束起,余下的发丝一丝不苟地垂在身后。他在几步之遥的一个转角,手里提着一个被黑布遮住的鸟笼朝三人走了过来。   见到来人,颜延之的神色更是柔和,似乎是连眼底都开出了欢喜的花:“张彦,今日怎么过来了?”   叫做张彦的男人随手将手中的鸟笼放在游廊两旁的扶栏上:“有个斗鸟的小会,我想着你大概喜欢,今日又正好无事,便来接你。”   “……斗鸟?先生,是像斗鸡一样让两只小鸟打架吗?”被颜延之抱在怀里的谢映庐偏了偏头看了看面前这个面目冷厉的男人,带着满满的好奇轻声发出了疑问。   闻言,颜延之笑着看向怀里一脸茫然的小孩儿:“斗鸟啊……就是把一大群漂亮的小鸟放在一起,比比看谁叫得最好听,和斗鸡是完全不同的。”   “哦,”谢映庐点点头,微微动了动小胳膊:“先生放我下来吧。”   颜延之放下手里的小孩子,又走了几步微微撩起黑色的棉布看了看鸟笼子里的宝贝,然后回头看着两个已经手牵手准备告退的小孩儿:“要不要一起来看看呢?斗鸟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哦。”   “小孩子……也可以看吗?”   “当然,小孩子也可以去看啊。”颜延之对着两个小孩儿露出大大的笑容,略带一点儿狡黠的神色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少年一样充满了活力,连一旁的张彦看了都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   青空中的云影被微风吹动,流动成了漂亮的洁白剪影,青色琉璃瓦反射出的光芒晃动在游廊两侧朱红的柱子上,而那被迅速放下的黑布遮住身影的小鸟,只留下了一抹纯白的尾羽身影在两个孩子的眼中。   谢映庐牵着陈郁川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小步,像是想要看清那笼子里安安静静的小鸟到底是什么模样一般,陈郁川低头看着他:“小九儿想去吗?”   “想去。”谢映庐看着他点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之心。   “那跟着我们来吧。”颜延之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伸手牵起谢映庐顺着落满花影的游廊慢慢走出去,还不忘回头看看张彦:“你也快点过来。”   张彦无奈地点点头,提起鸟笼跟在了三人身后。   ######   比起“斗鸟”这样简单的称呼,风流雅士更愿意呼其为“鸾歌凤引”——这样带着一丝浪漫色彩的名字,似乎一瞬间就为它本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是要怎样可爱的鸟儿才能鸣叫出堪与鸾凤媲美的声音,让人为之听而心动呢?   “本来这样的盛宴更应该在盛春时节的花树下举行——在飘飞着柳絮和梨花的时节听小鸟儿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声音,若是能配上一杯清明时节的新茶,那就更妙了!日头太过强烈的夏日……总觉得连小鸟也犯懒了一样啊。”   颜延之牵着谢映庐和陈郁川走进了两侧垂着大串大串紫藤的精巧拱门,一面为两个小孩子描绘着春日斗鸟的盛会一面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身边的男人露出宠溺的笑容:“明年春天我们再来就是了。”   颜延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当真?那你可不许反悔!”   “你啊……答应你的事,哪一次反悔了?”随手拨开面前一丛开得正盛的蔷薇,露出一条绯红与翠绿交织的小径,张彦提着鸟笼走在前面为三人引路。陈郁川对满目的奇石美景不怎么在意,倒是不经意间瞧见了一朵蔷薇,有些走神……这些艳红的花朵还没有上次小九儿送他的茶花好看……   而专心听着颜延之讲话的谢映庐偶一扭头,看见的便是陈郁川对着一堆蔷薇花出神的样子,心里有些奇怪:阿川哥哥喜欢蔷薇?这喜好怎么像是前几日来府里玩耍的小妹妹一样啊……   虽然有点奇怪,但谢映庐还是决定记下这一点,平日里除了看陈郁川对课业武学上心,就真的很难发现他喜欢什么东西了,因此谢映庐觉得自己一定要记住阿川哥哥这个特别的喜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颜延之:提问啊,陈郁川喜欢什么?   同窗A:冰山!   同窗B:面瘫!   颜延之:同学们没听懂啊……是喜欢什么不是喜欢当什么……...( _ _)ノ|壁   傅玄:武功!   陈郁川:小九!   谢映庐:o(*////▽////*)q……总、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呢……   ☆、第 22 章   深绿的藤萝绕着花架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同一旁高大的槐树遮住了耀眼灼热的日光,深绿的叶片近乎墨色,细细密密地掩盖住了其间若隐若现的竹编鸟笼。   几位青衣侍者提着白瓷的茶壶穿梭在树下廊间的客人之中,细心为客人斟上一杯茶,一阵白雾袅娜地自杯中升起,缥缈一如轻纱。而这偌大的院内零零散散也不过坐了将近十人,他们或举杯浅饮,或相视而笑,树影交错间,竟安静得好似画一般。   见到颜延之一行人进来,坐在槐树下的一名白发老者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微笑着轻声打破了沉默:“子介同持正来了,哟,还带着两位……唔,相熟的小友么?”   子介、持正正是颜延之同张彦的字,二人点了点头,颜延之带着两个孩子走到老者身边,微一躬身,神色甚为恭敬:“先生,学生来迟了些,这两个孩子是我学堂里的学生。”   老者姓宋,单名一个“铸”字,正是当朝天子的老师,只是此刻他一身粗布衣衫,除了眉目间那一份大儒的风度气势,均是与寻常老人一般无二的。   陈郁川同谢映庐都认得这老人,便弯腰很是认真地行了礼:“宋爷爷好。”   瞧着两个小孩儿这般乖巧,宋铸笑着点头:“嗯,好,你们两个都好。子介,这两个孩子平日功课如何?”   “两个都很聪明,读书也肯下功夫,倒是难得的好苗子。”颜延之摸了摸两个小孩儿的头,倒很是满意。   “宋先生……”一旁的侍者低下头,轻声提醒:“时辰差不多了。”   宋铸点点头,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掌,将院内数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方才语调平稳地开口:“各位,可该将自己的宝贝放出来亮一嗓子了吧?”说着,他招手让身旁侍者揭开了挂在藤架上的深蓝棉布,露出安静立在笼中的一只画眉鸟,“我就先让这个小家伙来抛砖引玉了!”   谢映庐站在陈郁川身旁,抬头看着白发的老者将食指虚掩唇上,打了一声十分响亮的哨子,哨音未绝,便听得一声极为清脆的鸟鸣自那藤架处传来,细看去,正是一只羽色鲜亮,眼珠灵动的画眉正引颈而和,那叫声像是夏日第一场雨,利索干净地带下让人心里舒爽异常的雨水气息。   在笼中画眉那大而突出的眼珠上方,一道雪白翎毛构成的“细眉”细长清爽,间中没有一丝杂毛,倒真像是有人拿了一只白色的眉笔为它精心描摹了一条眉毛一般。   视线落在画眉绯红小巧的尖喙上,谢映庐小小地“咦”了一声,引得陈郁川压低了声音去问他:“怎么了?”   谢映庐看着那只正欢喜鸣叫的小鸟,放轻的话语中带了几分犹疑:“那个……是红嘴相思吧?”   陈郁川并不认得这种画眉鸟,倒是一旁的颜延之在二人身旁的竹凳上坐下,点点头解答了谢映庐的疑问:“正是红嘴相思,映庐竟认得么?”   “母亲很喜欢这种小鸟呢……所以曾经在府里见过几次。”谢映庐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严肃一点:“因为放出来就会去后厨偷吃玉米粒……被母亲打了好几下呢!”   说着,他又扭头看向不远处一直叫声清丽的小鸟,眼中露出了满满的喜欢与好奇:“可是,它的声音真的非常非常好听啊……”   小孩子放得极轻的声音只传到了身畔几人的耳中,而那只红嘴相思还未结束自己的演唱,便听得檐下挂着的一只鸟笼传来了一声更为高亢的鸣叫——   一袭月白薄衫的青年伸手撩开了鸟笼上的黑布,一只翎毛紧密鲜亮的画眉正巧跃上了鸟笼中的横杆,如同在与先前那只画眉相和鸣叫,只是它的声音却更为清越,仿佛刺破了层叠白云至上九霄,又像是一位剑客傲立山巅,挥剑划破长空,气势凛然。   在后一只画眉悠长的鸣叫中,第一只红嘴相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如同被海浪击打下去的水花,悄无声息地隐在了午后热烈的阳光中。   “这就是……鸾歌凤引啊……”   陈郁川低低叹息一声,在留意到身边小孩子兴奋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之后,他那张神色过于平淡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柔和的表情,将谢映庐牵到一边坐下,而颜延之则适时地进一步勾起了两个孩子的好奇心:“这个只是一开始的热身哦,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像是为了印证这位笑得狡黠的青年的话,一只身披青羽的画眉骤然开口,一声激昂犹如提刀指日的鸣叫叫院中众人一震;两只画眉各不服输,正以鸣叫勾勒出满院刀光剑影,忽听不远处石桌上放着的鸟笼中传来一声雄浑的鸟鸣之声,这声音令陈郁川眉目骤然一凛,甚至下意识地起身看向了那声响来处——   像是行军之前擂动了鼓动士气的战鼓,一层轻巧的竹栏挡不住当中那只毛色黑亮的褐羽画眉高歌长行,依旧是白色细长的眉毛,却愣是比之前的鸟儿多了一份君临天下一般的气势。   陈郁川凝神细听那画眉的叫声,仿佛在那鸣叫之中听出了自己自出生便最为熟悉的一切事物:迎风招展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随着大开的城门奔涌而出的是无数执戟踏马的银甲铁兵,狼烟四起处,龙城飞将挥剑杀下万里江山……   院内一时竟是沉寂,连呼吸都不敢放得太重,只有那画眉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鸣叫回荡在众人耳边,谢映庐紧张地咬住了嘴唇,仰头看着陈郁川此刻一双黑的发亮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往陈郁川身边靠得近了些,陈郁川一怔,再低头看向谢映庐时,乌黑的眸子里流泻出一片温柔。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被这样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谢映庐却一下子安下心来,连神色也放松了不少。   张彦此刻弯下腰,附在颜延之耳畔轻声问道:“延之,这只鸟如何?”   颜延之抬头看了他一眼,素来淡然含笑的眼眸中倒是带着些许惊艳之色:“气势极好,声色鲜亮,实在是难得的宝贝!”   视线流转至对方身畔放置着,已经安静了许久的鸟笼,颜延之挑眉,“倒是你啊,带过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画眉,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肯开口?”   张彦的眼中难得带了一丝戏谑,他看了看不远处仍在鸣叫的画眉,低眉看向颜延之:“我倒觉得,这只画眉是在养精蓄锐呢!”   颜延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会是被吓住了吧?”   “延之……”张彦看他一脸的怀疑,只得苦笑:“你怎么这样子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我这是要你戒骄戒躁,不可妄自尊大。”   颜延之笑着回了一句,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先生姓颜,怎么成了张家的呢?想不明白(>_<)   陈郁川:大概是远房亲戚吧?   颜延之:……   张彦:小朋友,你们先生从头到尾都是我家的。▼ˇ▼   颜延之:面瘫请不要笑好吗?(看上去好诡异……)   张彦:好。▼_▼      ☆、第 23 章   两个人的悄悄话才暂时停歇,张彦身边的鸟笼中忽然传来一声鸟啼,那一声轻巧的鸣叫飞快掠过听者的耳畔,却恰好被褐羽画眉气势正盛的高鸣遮挡去了每一个音节,若非离得极近,连颜延之也是不会注意到的。   眼中闪过一丝惊奇,颜延之看向张彦:“这是……”   张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则弯腰,动作极轻地撩开鸟笼上的黑布,伸手打开了小小的笼门——   一只全身雪白,唯有眉骨处一抹细长青羽的画眉很快从打开的鸟笼中飞了出来,众人还未看个分明,便见一团雪一般的剪影轻快掠过,最后将自己藏在了院中高大的槐树上。   谢映庐努力睁大眼睛,也只看见了一小点儿一闪即逝的雪色翎毛,不待他好奇地发问,那只雪白的画眉便轻快地以一声“嘀呖”和上了树下褐羽画眉的鸣叫,那仿佛春夜竹笛的清亮音色混杂着悠远深长的颤音,二者奇异地完美融合,如同塞外孤烟长起时,有人伴着驼铃阵阵寻得一处清泉,纯粹干净的水色潋滟了一整个黄沙大漠。   而两只画眉相互和应的鸣叫声似乎也勾起了其余鸟儿的共鸣,渐渐地,开始有其他的画眉引颈来歌,院落中一时尽是鸟鸣,倒是巧妙地合上了“鸾凤”之意——   百鸟来朝,鸾凤方出!   头一次听到这么多的画眉一同歌唱,谢映庐兴奋得弯起了嘴角,他仰着头想要看分明那自己藏匿在浓密树叶间的白色小鸟——虽然怎么努力也没成功,但他依旧高兴得像是见到了什么宝贝,小孩子那不加任何矫饰的纯粹微笑感染了身边正襟危坐的一众人,连素来严肃的张彦眼中也染上了一丝笑意,他看向颜延之,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温柔:“喜欢吗?”   “既是你选的——”颜延之低眉,纤长的手指拂过面前茶盏上清雅缠绕的藤蔓莲纹,像是刻意吊人胃口一样拉长了声音:“哪怕是只不会叫的画眉……也必然是最好的!”   青年清俊的面庞上,一闪即逝的笑意明快而狡黠,听上去蛮不讲理的话语中带着十分明显的自豪高傲,让身边男人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情绪,像是一张细密编织的大网,笼罩住了他,再也挣脱不开。   无暇顾及这对情人间的私密低语,院内众人都将全副心神放到了这满院的相思鸟啼之中,而那隐在一片墨绿之中的小鸟儿却仿佛叫得累了,不肯再将自己的美妙啼声多分与众人半分,在一声清越的啼叫之后敛去声息,然后扑扇扑扇翅膀,像是一团小小的白云一样落在了张彦身边的竹笼上。   谢映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此刻就看见那只声线曼妙的画眉鸟抖了抖翅膀,一双漆黑的眼珠四下转动,像是在打量方才与它一同鸣叫的画眉。   “好可爱啊……”   低低惊叹一声,谢映庐不由自主地跳下了侍者特意为两个小孩儿搬过来的小椅子,放轻了手脚走过去,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怕自己吓到了这只雪白的精灵,只是站在近处,弯下腰细细地打量那只也正仰起头看着自己的雪色画眉。   陈郁川看着那对望的一人一鸟,一时间只觉得这样的场景可爱异常,自然不忍心上前打断,倒是谢映庐自己同那只画眉望得久了,有些委屈地扭过头看着他:“阿川哥哥……它怎么一直盯着我,也不肯叫呢?”   陈郁川走过去,牵起小孩子的手让他站直了身子:“刚才它叫了很久,大概是想要休息一下吧?”   闻言,谢映庐有些半信半疑地又扭头看了一眼笼子上停着的小鸟,却发现对方正歪着头专注地打量着自己,那模样倒是有几分像自己养的小猫一般,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像布偶啊……”   雪色画眉显然不知道面前的小孩子口中的“布偶”是什么东西,只能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眸上下打量对方……啊,这个小孩子又笑了……   “今日的‘鸾歌凤引’实在是前所未有的精彩!老朽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百鸟齐鸣的景象……”宋铸一直闭着眼静心凝听着院中这一场难得的画眉斗,直到最后一只鸟儿也安静下来,方才睁眼,露出满足而意犹未尽的笑容,“不如各位来评一评,今日的鸾凤之名,该归属哪一只画眉?”   “我以为,当得起‘鸾凤’之名的该是那只雪白的画眉才是。”廊下坐着的一位青年率先表明了自己对那只画眉的喜爱:“其声清丽,其鸣婉转,所谓‘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在座诸位可都是被它的声音迷住了吧?”   他身边的青年一把合上手中的扇子,“可若是论起气势,倒是那只褐羽画眉更胜一筹才是,真真当得起一句‘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我倒是更偏好那只低鸣的画眉,并不争闹,比起群鸟争先,它才是‘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生小洞幽’——这般悠然,怎能不叫人为之心动?”   宋铸一句话仿佛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院内众人争论,让见惯了武士直来直往的陈郁川觉得有意思的是,文人儒士的争论方式也是这样温文尔雅,他们的语气平和得如同在与相知多年的老友把盏言欢,信口拈来的诗句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内心所想,并不见激烈的辩驳,间或响起的几声画眉鸣啼仿佛是在给他们配上一支轻快的小曲儿,让这场对话更显温柔。   注意到陈郁川脸上微不可见的笑意,谢映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引得对方弯下腰来:“小九儿,怎么了?”   “唔……阿川哥哥觉得哪一只小鸟叫得最好?”   “我?”陈郁川一怔,继而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那只高傲地立在笼中的褐羽画眉:“是那只吧,那种声音……真的非常有气势。”   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谢映庐认真的神情逗得一旁的颜延之笑着问他:“那么映庐呢?最喜欢哪一只?”   “最喜欢白色的画眉~”谢映庐弯起眉眼,笑眯眯地看着那只在竹笼上跳动了几下,最后被张彦一把抓住又放回到笼子里的画眉,语气里是十分认真的赞扬:“总觉得它的叫声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只是听一会儿就觉得好舒服啊!”   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小孩儿这样直接的赞扬让身旁几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连笼中的小鸟也仿佛听懂了他的赞扬,略带羞怯地轻声鸣啼了一声,惹得谢映庐小小地欢呼起来:“真的像是布偶一样,被表扬了也会叫呢!”   “的确是一只非常讨人喜欢的宝贝哦!”颜延之轻笑着看向张彦,然后伸出手指穿过竹笼,轻轻地摸了摸画眉的小脑袋,惹来的是小鸟好奇地伸喙轻啄和一旁男人的温暖目光。   伴随着院中众人轻声细语的争论和时不时响起的清越鸟鸣,这样一场在盛夏之末举办的小小的宴会,似乎能够为这个炎热的夏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颜延之:上课了啊,我们来备注一下。   谢映庐:“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一句出自柳宗元《溪居》。   陈郁川:“一声已动物皆静, 四座无言星欲稀”一句出自李颀《琴歌》。   张彦:“疏松影落空坛静, 细草香生小洞幽”一句出自韩翃《同题仙游观》。   颜延之:这不是傅玄的台词吗?……你怎么也来上课!   张彦:活到老,学到老▼ˇ▼   傅玄:先生……他欺负人/(ㄒoㄒ)/~~      ☆、第 24 章   在露水凄清,暖风已止的深秋,把散发着清幽香气的大朵菊花采摘下来,和上好的女儿红泡制在一起,在赏菊之时喝上这样一杯清淡香远的菊花酒,寻常百姓更喜爱它能养生延寿,文人雅士则偏爱它的淡然洒脱。   “——所以啊,五柳先生才会写下‘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这样的诗句,在天高云远的秋日畅饮至醉,怎么想都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啊!”纤长的手指随意地在木桌上敲击出轻快的节奏,颜延之的目光流转过座下的一众小孩子,然后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叮嘱露出好奇表情的学生:“你们都还小哦,所以也不要想着回去偷酒喝,被发现了可是要打掌心的!”   “啊……”   “怎么可以这样子……”   带着满满失望的叹气声在小小的书庐内响起,而谢映庐显然不能理解这些比自己大上三四岁的小哥哥们的想法,有些奇怪地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陈郁川,在发现对方也同自己一样没什么反应以后,他才安心地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本。   酒很难喝呀,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呢?   只在端午时抿过一滴雄黄酒的小世子显然不能理解其他人那种“喝了酒就是大人了”的想法;而陈郁川则只是单纯觉得,要喝酒,就应该是像父亲叔伯那样,大碗饮尽才算豪气,重九时那样一小杯的酒,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庭院中一株红枫的叶子已经变成了火焰一般灼热的颜色,伴随着书庐中其他绿叶的枯黄凋零迎来了秋意渐浓的九月,书房的外面放着几盆蟹爪菊,傲然凌霜的花朵在逐渐寒冷的秋日依旧恣意盛放着,明黄的色泽热烈鲜亮,日渐浓郁的香气则是昭示着重阳节的来临。   檐下挂着的鸟笼中,偶尔会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雪白翎毛的画眉常常引得房内一众小孩子伸长了脖颈去看它,这只最后与褐羽画眉并称“鸾凤”的美丽鸟儿并不知道自己为主人赢得了怎样的殊荣,依旧在笼中欢喜地跳跃,并且时不时地与檐下几只小家雀儿相互争鸣,清越明快的歌声引得扫地的老妇都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而在富丽堂皇的景庆王府中,阖府上下都在为了即将到来重阳一日而忙碌,他们重视这个日子,不是因为这日子秋高气爽惹人遐思,而是因为,这一日是府里小世子谢映庐的生日。   这一日原是九月初九,谢映庐生在这样一个双九大吉的日子里头,王爷王妃才将他的小名唤作“小九”,多少也是希望小孩儿能借些福气,将身子将养好些。   ######   重九一日,清晨宁静得像是叶子上凝结的露珠,天才蒙蒙发亮,守城的士兵懒洋洋地打开了城门,借着略带寒意的雾气看清了面前气势凛然的武者,不由得吃了一惊——   “昭武校尉!”   银甲护身的青年将士挑了挑眉,甚为熟稔地与他打起了招呼:“赵三斤,你还没睡够呐!”   因为每次喝酒都号称自己“三斤不醉”而得了个“三斤”名头的的士兵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够了够了,校尉你这么早就回来,路上赶得辛苦吧?”   “还好。”那校尉应了一声,又被前面的人催着快走,只能仓促地结束了对话:“忙完了再来同你喝酒,三斤你可别又醉了!”   “怎么会呢?”赵三斤笑嘻嘻地摆了摆手:“校尉走好!”   与同行的将领告了个假,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立刻策马奔向景庆王府,一提马缰勒住了马儿还欲奔驰的脚步,他极为利落地翻身下马,朝门前正在扫地的老者笑了笑:“华叔,我回来了。”   华叔一顿,似是难以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来人好几眼,方才惊喜道:“世子怎么今儿就回了呢?不是说还有两三日的脚程吗?”说着,就唤了小厮去将马牵走,自己则在前头引路,一面同这将士笑道:“小世子可念了几日,说您赶不上他的生辰了,失望得很呢!”   “就是记挂着小九儿,我这才随着前锋几人赶回来的。”   这青年眉目俊朗,言笑晏晏,说起谢映庐时更是神情宠溺,正是王府长子,谢映庐的哥哥——谢程远。   入了大门,二人曲折而行,廊下侍儿见了谢程远莫不是惊喜十分,俱是弯腰行礼,谢程远也好脾气地一一应过,神色间并无半点不耐,一面走还一面询问起父母幼弟的近况来。   “世子就是心疼小世子……”华叔笑着摇摇头:“王爷王妃大概正在前厅,小世子倒怕是还在睡觉,昨夜同小陈公子玩得久了,睡得也香。”   “哦?”听闻“小陈公子”四字,谢程远微一挑眉:“是陈渊大将军的小儿子陈郁川?”   华叔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说着脸上神情不免更是柔和几分:“这小陈公子年纪虽小,却也十分照顾小世子,故而小世子很喜欢他。”   “我在边关时,也听人说起过这小孩儿——听说是生在战场长在烽火的,长到五岁才回帝京?”   “对,倒真不愧是陈将军的儿子,身手了得,”华叔说着,随手指了指右侧偏院,“那里头不是栽了株梨树么,布偶跑到那树上去,可是小陈公子毫发无伤的给捉下来的!”   知道自己幼弟最是喜欢那只白色的小猫,谢程远不由得弯了嘴角:“如此说来,那身手倒还不错,小九儿养的那只猫看着温驯得很,动起爪子来也是厉害的啊!”   谈话间,二人进了前厅,谢青檀、谢云千昭听下人通报长子归来,自然高兴地不得了,正要往外走呢,便看见一身铁甲寒光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抱拳躬身道:“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谢程远从军三年,被军队磨砺得益发锋芒内敛,谢云千昭看着儿子益发英姿飒爽的模样,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怜惜,连连摸着他的鬓发道:“看上去倒是瘦了些,回来可得好好补一补!”   “大约是又长了些身量,并不曾瘦呢。”谢程远笑着答了,又朝一旁谢青檀恭敬道:“父亲,儿子此次行军,升为怀化朗将了。”说话时眉目间倒是一派平和,并不多么得意。   “你做得很好。”谢青檀笑着点了点头:“我倒是不懂行军为将之事,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说着,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个昔日小小的少年如今竟比自己还高上几分:“边关苦寒,你多加保重。”   “是。”   “你们两个干嘛露出这样一副严肃的神色,这可是在家里呢!”谢云千昭嗔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又牵着谢程远往厅内走,“你回来得正好,今儿可是你弟弟的生日,小九儿念了你好久啊!”   说起幼弟,谢程远不免又笑了:“小九儿还在睡?”   “是,昨儿同阿川——哦,就是陈家的小公子,玩得累了,现下也不知醒没醒,只怕多半是睡着的。”谢云千昭神色间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小九儿同阿川亲近之后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越发的懒了呢!”   陈郁川……谢程远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家伙很有可能抢占自己在弟弟心目中的重要位置,一下子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孩儿多了几分……警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阿川哥哥,你看这个~   谢映庐:阿川哥哥,给你吃~   谢映庐:阿川哥哥,抱我过去~   ……   谢程远:小九啊,我才是你的正牌哥哥啊(┬_┬)   ☆、第 25 章   几人在厅内坐了片刻,天色便越发的明亮了,一只白色的小猫踏着暖黄的晨曦慢慢走进门来,抬头对着几人轻轻地“喵”了一声。   “哟,布偶怎么还是这么小一点儿呢?”谢程远笑着一把捞起小猫放在臂弯,伸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换来的是小猫颇为慵懒地蹭了蹭自己的掌心。   “布偶都跑过来了,小九儿怕是也该醒了吧?”谢云千昭点了点小猫的额头,看着小猫朝自己疑惑不解地歪了歪头,不由得抿唇笑了。   “我去瞧瞧。”谢程远摸了摸怀里小猫光滑的皮毛,往谢映庐的院子走去。   青石小径两畔的秋草上还染着未曾散尽的雾气,水蒙蒙的轻纱一直迤逦到了小世子门前的雕花扶栏上,还未走进便能听见们来传来侍儿们的阵阵轻语,谈笑间的轻快尾音替这秋日染上几分明丽的气息。   像是知道自己离谢映庐很近了,原本安静蜷缩在谢程远怀里的小猫忽然一下直起身子,轻快地从他臂弯间跳了下去,连一个回头都不肯留下,就步伐敏捷地跑进了屋内。   谢映庐正迷迷糊糊地洗脸呢,感觉脚边有个温润的毛团子在来回蹭着自己,脸还捂在帕子里头,就咯咯笑起来:“你是不是没有讨到吃的,才知道回来找我啊?”   “方才也不见它是饿了的模样啊,要不我去找点儿吃的喂他?”   满含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映庐一下子被人高高的举起来,他愣了一下,立刻笑着回搂住那人,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惊喜:“哥哥回来了~”   谢程远蹭了蹭他的鼻尖,笑道:“对啊,回来看看我的小九儿乖不乖啊。”   “当然,小九最乖了。”谢映庐把帕子拿在手中,擦了擦谢程远的脸颊,笑眯眯地回道。   他身上披了件水色的小罗袍,宽大的袍袖随着动作滑至肘间,谢程远一眼便瞧见小孩儿套在腕上,被滋养得光滑水亮的一串珠子,当下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单手抱住谢映庐,另一只手去捏了捏那小小的沉香木珠:“这是什么?上次回来没见小九儿戴过吧?”   手下的珠子大小还略有些不同,可若说是做工粗糙,偏又是打磨得极好的,谢程远正想着莫不是个新手做的,便听得谢映庐很是认真地说着:“是阿川哥哥送给我的哦,阿川哥哥是第一个送我沉香木的人!”   很容易便听出小孩儿语气中的得意欢喜,谢程远故作苦恼地皱起了眉头:“那怎么办,哥哥不是第一个送你的,你是不是不喜欢哥哥了?”   “怎么会呢!当然喜欢哥哥了!”谢映庐有些急了,当下便急切地辩解;又瞥见自家大哥眼底一抹笑意,小孩子很是不满地戳了戳自家哥哥的脸颊:“哥哥不要欺负我,不然我告诉父亲母亲去!”   “好了好了,我怎么舍得欺负小九儿呢。”谢程远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襟,连连告饶。他常年在边关,小九儿身体不好,对外人又是不喜亲近的沉静性子,如今难得有了个这样亲近的玩伴,他自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谢大哥不高兴的是,这个玩伴在他弟弟的心目中地位好像太高了一点……   兄弟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头走去,谢程远直到走进偏院的屋内才把谢映庐放在椅子上,谢云千昭则是亲手为两个孩子端来了吃食。放置在谢映庐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碗,里面装着的醇香的鸡汤一上桌就吸引了谢映庐的注意力,他先双手捧着碗小小地抿了一口,这才拿起筷子去挑碗里装着的面条。   “这可是娘亲手擀的面哦,小九儿要一鼓作气地一口吃掉!”   早就用过早点的王妃端了一杯清茶坐在两个孩子对面,笑眯眯地开口。   “谢谢母亲~”谢映庐脸上的笑容在挑起面条之后有了短暂的凝滞——   这么长的一根……怎么一口气吃掉啊……   注意到小儿子脸上的苦恼神色,谢云千昭倒是越发的觉得有意思,恶趣味的母亲再一次笑盈盈地开口补充:“一口气要吃掉一根,这可是长寿面呢!”   无法对一脸温柔笑意的母亲提出拒绝的要求,谢映庐求助一般地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大哥,可是身边的哥哥也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开口催促:“小九儿快些吃,凉了不好。”   谢映庐丧气地低下了头,伸出筷子将面在筷子上绕了几圈,这才一脸视死如归的张口吞掉了面条。因为谨记要一口气吃掉一根,谢映庐很是认真地同碗里的面条搏斗,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母亲和哥哥脸上的笑意,连门口候着的侍儿都不由得低下头微微弯起了嘴角。   ——就说小世子很可爱嘛!   ######   秋日特有的温暖日光落在白玉石阶前,仿佛铺了一层极好的金毯,显露出些微毛茸茸的暖意来;连阶下顺次摆放的刑窑白瓷盆都褪去了几分清冷,极细腻的白色如一道流水,温柔地包裹住了盆内盛放的大朵菊花。   花心嫩黄硕大,却只间有数瓣颈饰的小巧花瓣,满院羞涩半开的菊花唤作“月明星稀”,是府内花匠才培育出的新品,初结花苞的时候就被布偶上下其爪地挠了好几次,每每被谢映庐逮到,便要好好地教训一番调皮的小猫。如此,一众小巧的花苞才算是安然无恙地等到了九月盛开之时。   能在四君子中独占一头,于百花凋零时节盛放的菊花自然有它独特的风流写意,而在初九一日的重九盛宴上,帝京城内各处花坊更是会将自家私藏的珍贵品种摆出台面,以期一举斩获“帝女花”的盛名。   见惯了自家府内争奇斗艳的花中君子,谢映庐对重九的这一出盛会倒不怎么上心了,比起众人对“平沙落雁”、“十丈珠帘”等一众名品的追捧,小世子反倒更喜欢这场宴会上由各家后厨精心制作的糕点清粥,微微泛着清苦的香气对习惯了药汁苦味的谢映庐而言反倒有些甜,故而在同父母兄长一同出门时,小孩儿满心想着的都是上一次在宴会上喝到的一道汤品,连在谢程远问及他喜欢什么样子的菊花的时候,他也是呆愣愣地回道:“好吃的。”   谢程远大笑,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小九儿真是可爱得很呐。” 作者有话要说:  帝女花一说是明末才有的,代指明末长平公主。      ☆、第 26 章   深蓝的夜幕下,城中高楼点亮灯火一如璀璨星光,四方宾客皆是华服盛装涌往帝京城中最大的花坊,这座平日里便被万紫千红环绕的芬芳之地此刻更是笼罩在一层清雅的幽香之中,单只是摆放在门前迎客的便是不少人赞为佳品的“太真含笑”与“银盘托桂”两色菊花,更不用提坊内诸般珍品。   谢映庐同家人一道坐在挑高修建的楼阁之上,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菊花枸杞雪梨汤小口抿着,香甜的口感让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终于得空分了一小点儿的注意力给楼下不时引来众人惊呼的奇珍异品。   花瓣短宽,尖端开裂的“黄剪绒”,细长的花瓣一如长剑出鞘的“白松针”……被侍儿小心端到高台上放置的菊花无一不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谢映庐的目光一一流转过去,蓦地在一盆花上停了下来,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而后便带着几分讶异扯了扯身旁谢程远的衣角:“哥哥,那个?”   谢程远一早便看到了那盆花,此刻微笑着点了点头:“小九儿没看错啊,那的确是蓝色的菊花。”   远远放置在一架红木架台上的青瓷花盆幽幽地反射着四周炉火的光泽,而其中盛开的菊花更是让人为之目眩神迷——   仿佛是以一色藏青调制而成的纯正蓝色,比起夜幕的深蓝要浅上三分,却又比午后澄澈的天空蓝上七分,谢映庐从未见过这般颜色的花朵,一时间竟然有些愣怔,“以前都没有见过呢……”   谢程远抱起他往栏杆前走了几步,好让他看得更仔细些,又说道:“听说这花是西域从海外引进的品种,万花坊也是今年才育出的新品种,倒真是有几分好看。”   “竟然可以培育出蓝色的!”谢映庐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又扭头看了看那花瓣小巧的蓝色菊花:“那个……叫什么呢?”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了。”谢程远笑了笑,“过一会儿这坊主会来宣布名字,小九儿到时候可听好了。”   “嗯。”谢映庐点点头,一双凤眼中满是好奇,小孩儿一心一意地趴在哥哥怀里看着蓝色的小巧花朵,乖巧的模样逗得谢程远忍不住地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地逗他:“小九儿被勾去了魂儿不成?”   “就是觉得好看呀……”小小地嘀咕一声,谢映庐不满地拍了拍谢程远的手臂:“哥哥不要捣乱。”   “好好好,”谢程远依言放下了手,“小九儿既然喜欢啊,我今儿回去就拿了颜料把府里头的花都给涂成蓝色好不好?”   “才不好呢。”谢映庐说着就笑了,“就是不一样才觉得好看呢,要是全成了一样的,我就不稀奇了,哥哥真笨。”   被自家幼弟评为“笨蛋”的谢程远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唤来侍儿端了温热的汤水上来,一勺勺地喂给怀里的小孩子吃,兄友弟恭的倒是和美得很;一旁的王爷见了,便笑着附在妻子身畔耳语:“不若我也给幼竹喂些吃的吧?”   幼竹正是王妃的闺名,如今骤然一听,倒让谢云千昭微红了面颊,半嗔半喜地看着谢青檀道:“王爷性子怎么跟孩子一样?担心叫两个小孩儿看了笑话去。”   “敢笑话他们爹娘?谁借他们的胆子?”谢青檀挑眉,神色之间倒是颇为正经的模样。   “——你呀。”王妃摇摇头笑了,烛火映衬下的容颜清丽无双。   阁楼上众人正在说话,忽听得楼下传来阵阵喧闹声,万花坊的坊主笑意盈盈地走至那盆蓝色菊花前,朗声道:“此花乃是我坊中师傅培育近四年方得长成的蓝色菊花,莫说在帝京城中,想必在我大庆也是头一份儿的。”言语之间倒是颇有得色,见众人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来,坊主笑了笑,正待说话,忽听得有人急切问道:“不知此花唤作何名?”   “这个么……”   像是有意要吊起众人胃口,坊主拉长了疑惑的声调,然后将视线移到了挑高的楼台上,“不知道这位大人想要给这花赐个什么名字呢?”   趴在哥哥怀里的谢映庐一下子感受到了四方汇聚而来的视线,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身畔坐着的父亲:“父亲要起名字吗?”   谢青檀微微笑了笑,牵着妻子的手走到阶前,他环视了在座众人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中央的坊主身上:“罗坊主是在是为难本王了。”   罗均摇了摇头,笑容和蔼:“王爷才思敏捷,哪里来的为难一说?”   他这番话出口,众人便将这楼上人的身份猜出了五六分,今日能进得这坊中的皆是帝京城中名流富贾,楼上之人自称“本王”,又能得素来心高气傲的坊主青眼,想来便是景庆王爷了。   众人以往倒是听说过这景庆王在万花坊里有些份额,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王爷,一时间不免多了几分好奇,又见两人身侧一个英武少年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便猜测怕是两位世子,当下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映庐乖乖地呆在自家大哥怀里往下看,小脸上写满好奇——楼下的人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可自己同哥哥长得又不奇怪……   小孩儿正扒拉着大哥的手臂看得好奇,谢程远便见他一双黑亮澄澈的眸子滴溜溜地转得欢快,当下笑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小九儿也来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唔……”谢映庐闻言微微沉思了片刻,才抬头道:“我觉得那花朵颜色极深极蓝,就像夜空似的,叫‘阑珊’好不好?”   “长夜将尽,花枝阑珊,小九儿这名字起得倒是很有意思!”谢青檀的声音响在二人身旁,谢云千昭上前从谢程远手中接过了小儿子抱在怀里,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脸颊,“小九儿怎么就想到了这样的词呢?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寂寥了啊……”   “就是觉得像嘛~”谢映庐搂着母亲的脖子软软地撒娇:“母亲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   谢青檀在一旁微微笑起来,他朝楼下的罗均看去:“阑珊——罗坊主以为如何?”   罗均抚掌大笑:“妙得很!我今日还在与师傅说起,这花靛蓝有如夜色,只是开得盛极时竟显出些落寞,‘阑珊’二字真是极好!”言罢唤人取来笔墨,将“阑珊”二字写在了花架前空白的小匾上头,漆黑的墨衬着朱红的洒金笺,一时间瞧上去倒有了几分喜庆的意思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抱着罗均赠的小小一株“阑珊”,谢映庐坐在马车里头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也不肯撒手,王妃坐在他身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九儿,你把它放下来吧,没人会抢的。”   “诶?!”谢映庐立刻摇头,顺带着倒是双手将怀里的小小花朵搂得更紧了些:“哥哥要乱画的,我才不松手呢。”   ——眼瞅着罗均抱着一盆小小的蓝色菊花送到谢映庐怀里,谢程远便笑嘻嘻地在一旁逗他:“我今晚去找些朱砂给小九儿涂个一半红一半蓝的回来好不好?”   “啊?”谢映庐露出茫然的神色,目光在大哥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哥哥这是什么奇特的审美?   谢程远见状更是乐不可支,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声音也正经了不少:“我是认真的,今晚便涂个红的‘阑珊’送给小九儿当做生日礼物好了。”   身旁几个大人见了都只觉得好笑,并不开口替谢映庐解答,如此,单纯的小世子便信以为真,生怕自己的哥哥半夜偷了花去涂成半红半蓝——多难看啊……   此刻,谢云千昭看见谢映庐紧张的神色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揉揉小孩子柔顺的头发:“回去教训你那哥哥,这么大的人了还骗我们的小九儿,真是不害臊。”   谢映庐鼓起嘴巴赞同:“就是,哥哥真是不害臊!”   母子二人在车厢中才说了一会儿,谢程远便调转马头过来,轻轻敲了敲雕花窗格:“母亲,小九儿还抱着那花啊?”   王妃嗔怪的声音柔柔传来:“可不是么,小远你做什么不好非要骗他,小九儿一路上都在担心他的宝贝花呢!我怎么哄都不肯松手,你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小九儿真是不禁骗……”谢程远失笑,微提缰绳放慢了步调跟在马车旁,低头靠近车窗道:“小九,哥哥不会涂你的花的,哥哥保证,不然明天就没饭吃。”   “哥哥大骗子!”谢映庐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我要把哥哥的脸涂成红的!”   谢云千昭听见兄弟俩的对话,笑得直不起腰来,搂着谢映庐的肩膀逗道:“你哥哥可是一身武艺厉害得很,你只怕都近不了他的身呢!”   外头的谢程远听见弟弟的抱怨也是好笑,正待说些什么,便听谢映庐十分认真地反驳母亲:“阿川哥哥很厉害的~让阿川哥哥帮我把哥哥的脸涂掉!”   怎么又是阿川哥哥……谢程远摸着下巴沉思:看起来到该抽个空去陈将军府上拜访一番了。   ######   夜色瓷青,空中浮荡着一点又一点小小的星子,闪着莹润的光,独属于秋日所有的微凉的晚风轻柔地卷过院中细密的枝叶,勾动了大开着的雕花木窗。   一只手伸出握住了微微扇动的窗叶,谢程远回头见幼弟仍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才放轻了动作将木窗合上,又把跳到窗边花架上的布偶给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叮嘱:“不许乱跑啦,小九儿睡着了……”   小白猫无辜地“喵”了一声,一下子从他怀里轻巧地跳了下去,然后动作熟练地跳上了谢映庐的床,抖了抖尾巴,悄无声息地趴在了谢映庐枕边的一个小小棉布包上,又懒懒地舔了舔爪子,便安静地卧在谢映庐身边闭上了眼睛。一人一猫看起来分外和谐。   “呵……”谢程远轻笑一声,然后走出了屋子轻轻地关上了门。   谢云千昭站在花径尽头处等他,见儿子出来,嘴角笑意明亮几分:“小远来喝一碗银耳汤再去睡吧。”   谢程远笑着应了声,又朝母亲摊开手,带着点无奈的语气中更多的是对幼弟的宠溺:“小九儿说这是陛下赏赐的宝贝,不过……就剩了点儿边角,让我拿回去自己玩。”   青年手心里安卧着小小一块沉香木,黝黑的木片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大约是一直在被前一位小主人把玩的缘故,边角都圆滑水亮,并不见一点锋利的木刺。   “还剩了点儿兰奢代吗?”王妃以袖掩口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指点了点青年手心小小的木片:“带在身上也不错呢,这东西也是可以养人的,我的小远无聊起来,也可以玩一玩啊~”   “母亲……”谢程远无奈笑笑,“我可不是小九儿那般的岁数……”   “长大了也是母亲的小远啊!”王妃一脸的理直气壮,“走吧走吧,再耽搁下去汤都该凉了。”   “是……”谢程远笑着点了点头,末了又问了一句,“我听小九儿说,他给了一块给陈将军府上的小公子?”   “是阿川吧?”王妃了然地笑了,“小九儿也就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不那么安静,又疯又闹的玩得实在开心呢。”   谢程远颇为吃味地皱了皱眉头,“是么,我就瞧着他一口一个‘阿川哥哥’的……”   “你吃人家小孩子的醋做什么?”王妃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阿川对小九儿也是处处照顾,哪里当不起一句‘哥哥’了?”   “好吧好吧……”谢程远往后缩了缩,摸着额头叹了口气,“我也没说吃醋啊……”   “我还不知道你?”   “是是是,母亲当然知道……”   ……   母子俩的身影淡淡地投射在白石小径上,放轻了的声音像是一支温柔的小曲儿,慢慢地流淌进了屋内熟睡的小孩儿的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左顾右盼):阿川哥哥,你把颜料端好了啊……   陈郁川(点头):嗯,小九儿放心,不会洒的。( -。-)   谢程远:这俩小孩儿怎么想的?站在我床跟前讨论……我要不要睁眼睛啊?( -’`-; )   谢映庐:那我在哥哥脸上画花了……(动笔)   谢程远:Σ( ° △ °|||)︴小九儿你来真的啊?   ☆、第 28 章   秋日薄暮,搴兰书庐的一众小孩儿似乎是为了印证“春乏秋困”这句俗语,日头才一偏西,便开始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好像再多看一会儿手里的书就会立刻睡着一般。   “你们怎么这么懒啊~”颜延之右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屋子打瞌睡的小孩儿,左手随意翻着一卷《淮南子》,微带笑意的目光流转之处,原本精神不振的小孩子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倒是让颜延之看了更觉好笑。   “好了好了……”眼瞧着一个小孩子都快把头埋在面前的书堆里头了,颜延之总算是好心地放过了一屋子的小孩儿:“你们收拾收拾回家去吧,今日便学到这里了。”   原本还困倦不堪的小孩子一下子亮了眼睛,个个精神头十足地收拾了书本起身鞠躬:“先生,明日见!”   “真是……”随手翻过一页,颜延之挑了挑眉,露出无奈的笑意。   谢映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中露出几分水润,他乖乖地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旁边的陈郁川,陈郁川则是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书本,又替谢映庐将几卷书册收好,这才朝他伸手:“我们走吧。”   “嗯~”谢映庐应了一声,两人又朝着颜延之恭敬地行了礼这才走出了书庐。   “小九儿这么早就出来了啊。”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长街对面传过来,一袭青衫的青年微弯了眉眼朝两个手牵手的小孩子走了过来,谢映庐早在看见对方的一霎就高兴地叫了起来:“哥哥!”   “小九乖。”谢程远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视线落在了陈郁川牵着谢映庐的手上,嘴角笑意变得意味深长:“哦,这一位就是陈将军家的小公子吧?我可是听小九儿说起好多次了啊。”   小九儿的哥哥?陈郁川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倒是规规矩矩地问了声好:“哥哥好。我是陈郁川。”   “很好很好~”谢程远点了点头,又朝二人身后的侍从招了招手:“我带着两个弟弟去玉泉寺走一圈,你们派两个人回去给府上说一声。”   “是。”   ######   暮秋时节的晚风,隐约间带着几分秋草沐浴阳光后的清香,间或夹杂着一两声细小的秋虫低鸣,引得两个小孩儿好奇地伸头去找那美妙叫声的来源。   “小心些啊,石头边上有青苔,当心滑下去。”   微带着笑意发出提醒的是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儿的谢程远,他此刻正忙着把两个四下张望的小孩子牢牢拽在手里,在对上幼弟无辜的眼神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掉下去了我可不负责把小九儿捞上来的啊。”   “啊呀……”小小呢喃一声,谢映庐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陈郁川,结果得到的仍然是“不可以乱跑掉下去”的叮嘱,只好伸手扯了一根草叶在手里把玩,白嫩嫩的小手立刻沾染了几许青绿的青草汁液。   留意到两个小孩子的互动,谢程远替他擦去手中汁液,不由得微微笑开,“我们走快些吧。”   穿过半山树叶泛黄的树林,一行人原本行走的青石小径逐渐开阔起来。绕过一处银杏林,先闯入眼帘的是极为夺目的几亩荷塘,夏荷早已凋零,只余了孤零零的残叶断茎横亘在水塘之中,塘中池水清澈,近百尾的花色锦鲤游曳其中。几个看起来同陈郁川差不多大的小沙弥站在池边一点点地丢饼饵,惹得一众小鱼欢快地上前接食儿,一时间激起细小层叠的水花,几个小沙弥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天色暖黄,投射在池水上落下一池碎金,谢程远适时地松开了手,让两个小孩儿一齐奔到了池边。谢映庐站在岸边瞧见那水面上密密匝匝的鱼儿,立刻拍着手笑起来,周围几个小沙弥看着这个粉嫩可爱的小孩子这么欢喜的样子,互相看了几眼,便有个大胆点儿的小沙弥朝他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小块的饼饵:“小施主要不要试试?”   谢映庐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接了过来,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谢谢小师父~”   “啊……不谢不谢……”那小沙弥微微红了脸颊,害羞起来连说话都有几分结巴了:“那个……那个,你试试吧。”   谢映庐将手中的饼饵掰成了两小块,分了一块到陈郁川手中,这才把自己手里的的丢下去,饼饵才一入水便引来数十条鱼儿,其中更有一条红鳞的小鱼儿一下子跃出了水面接住了谢映庐手中散落的残渣。   “好棒好棒!”谢映庐拍着手笑起来,待那一小点饼饵被吃光,陈郁川才将自己手里的丢了下去,自然又是引来了一众小鱼的接鲽;几个小孩子围在池边看得热闹,未曾察觉身后由远及近的人声,倒是陈郁川因着从小养成的警觉,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此时青衣广袖的僧人已经走到了面前,柔和的眉目微微垂敛,带着说不出的禅意:“净源,净宏,净思,净相,你们带着两位小施主进来吧。”   四个小沙弥乖巧地应了,方才将饼饵分给谢映庐的小沙弥单手施礼,朝对面的两个小孩子道:“小施主,请随我们来。”   谢程远站在那青衣僧人的旁边,此刻见状微笑道:“法真,你的这些个小师侄真是可爱。”   法真以手掩口轻笑了一声:“小孩子天性纯真,通透一如水晶,旁人只能从他们身上瞧见自身,自己怎样,看他们便是怎样了。”   “……我只当你是在夸我好了。”谢程远摇摇头,跟上他的脚步走进了寺中。   寺中大院之内正有两个僧人在清扫院中银杏落叶,抬头看见几人,微微点头示意,眼中似乎是带了点笑意,看了叫人无端地轻松起来。   法真朝那两个僧人行了礼,这才朝身后跟着的几个小沙弥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回去吧,对了……”说着他眨眨眼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跟几个小孩儿玩闹一般:“不许拔住持屋后的花了啊,若真是闲不住,就去禅房诵经去。”语调倒是轻巧,只是怎么听都带着一股等着看好戏的意思在里头。   “啊呀……知道了。”   四个小沙弥有点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手牵手地跑开了。   谢映庐好奇地仰头看着面前的法真:总觉得他好像先生啊……   留意到谢映庐的眼神,法真蹲下.身子平视着谢映庐:“小施主,我听说你的身体不太好呢,我的师父想帮你看一看,好不好?”   “嗯~谢谢师父~”谢映庐弯起眼睛笑了。他倒是习惯了,好像自出生起自己就一直被药罐子啊大夫什么的给包围起来了,倒真是没什么惊讶害怕的情绪了。   谢程远大约也是想到了这点,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神色中多了几丝心疼,“小九儿不怕,法真的师父很厉害,我们不让小九儿喝那些苦苦的药。”   “我才不怕呢~”谢映庐有些小小的得意,扯了扯陈郁川的袖子:“对吧?”   “是,小九最勇敢了。”陈郁川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这两个弟弟实在是很可爱啊……”法真看着谢程远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一面轻声同几人说着话,法真一面将人往师父明空的住处引去。绕过大雄宝殿,隐在舍利塔之后的僧人禅房落错有秩,青瓦白墙在丛丛翠竹掩映下显得别有韵味,倒像是不慎跌落的一滴水墨般意味悠长。   “有些像书院呢~”谢映庐跟在陈郁川身边跟他咬耳朵,见陈郁川一本正经地点头,索性就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自己则开始为身边幽篁的清远意境而神游,口里还模模糊糊地念叨:“阿川哥哥要牵好了我啊~”   谢程远在前头听见,倒是忍不住要回头看看这两个小孩儿了:“小九,自己不好好走路还要麻烦别人?”   “不碍事的。”一直很少开口的陈郁川忽然摇摇头,神色很是正经:“我习惯牵着小九儿的,不麻烦。”   谢映庐也在一旁分辩道:“阿川哥哥一直牵我的,才不嫌我麻烦呢……”   闻言,谢程远微微有些错愕,从书院行来这段路程,他的确已经看出两个小孩儿有多依赖彼此,只是没想到两个小孩子是这般的亲昵……   思及此处,他微微笑了,停下脚步蹲在两人面前,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陈郁川的肩膀:“郁川,谢谢你这么照顾小九。”   陈郁川耳根微微红了,只摇了摇头表示不碍事,倒是谢映庐在一旁连连点头声音清脆:“阿川哥哥最好了~”   暮色渐合,数只倦鸟扑簌飞入竹林深处,几人踏着暖色的夕照慢慢踱进一处禅院,院子里栽了两株银杏,金黄的银杏叶子被风一吹就呼啦啦地落了满院,有些枯得早的叶子已经干了,踩上去有轻微的碎裂声,莫名有些可爱。   谢映庐被陈郁川稳稳当当地牵在手中,当下只挑着那枯叶多的地方走,听得那细微的声响在脚下响起,便微带着些得意的神色捏一捏陈郁川的手掌,换得对方一个浅浅笑意就高兴地不得了。   几人走至微开的房门前,法真轻轻叩了叩门:“师父,谢小施主来了。”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却和蔼的声音,像是舒缓却又厚重的江流:“快些进来吧。”法真应了一声,这才推门领着三人走了进去。   房中一应摆设颇为简单朴素,质地厚重的陶罐摆在窗台旁的花架上,里头插了几枝看不出来历的野花野草,细长墨绿的枝叶斜斜横亘出来——是因为主人细心侍弄的缘故吧?它们看起来并不像预想中的那样粗鄙,反而合着窗外斜斜落入的余晖显得淳朴可爱。   屋内光线尚好,里屋里坐在矮床上的老僧人双掌合十,他面前的香炉悠悠升起袅娜轻烟。见几人进来,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来了。”   谢程远躬身:“劳烦大师。”   老僧人摆摆手:“哪里的话,还请几位施主近前一谈。”   谢映庐走得近了,便越发觉得这老僧人面目慈祥,白白长长的胡子就像画里头的老神仙一样!   老僧人法号明空,已是耳顺之年,如今看着谢映庐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儿对自己露出“呀!活的神仙!”的表情,忍不住笑得胡子都翘了翘:“谢小施主?可是老衲胡子太长了些?”   谢映庐小脸一红:“没、没有……”说着话,法真将他抱到了明空法师的身旁,又将余下两人引到一旁坐了,这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低眉不语。   谢映庐只觉得这老僧人可亲可爱,并不曾想到他地位身份,故而只笑眯眯地看着明空:“大师的胡子真漂亮。”   明空了然一笑,“是不是像绘本里头长胡子的土地公?”见谢映庐老老实实地点头,忍不住摸着胡子笑了,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谢程远:“府上怎么养出这么乖巧的小孩子来的?”   谢程远一时也只是笑:“小九儿生性单纯,年纪又小,难免说话有些莽撞,还望大师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明空笑眯眯地摆摆手,又朝谢映庐伸出手:“小施主让我把一把脉可好?”   谢映庐伸出手去,袍子往下滑了些,露出一截细白手腕,明空阖目将手指搭在谢映庐腕间,嘴角笑意渐渐沉下去,片刻后方才松开,又露出和蔼的微笑,他并不急着谈论谢映庐的脉象,只轻轻点了点谢映庐腕间那串乌黑油亮的串珠:“六根清净,六尘不染,六识通透。小施主是有福之人。”   谢映庐年纪尚小,并不知明空是在说他腕间十八子,谢程远却是懂的,只是一时间不知明空是不是在宽慰自己,欲要发问,又恐自己唐突,这素来杀伐果决的将领一时间竟像个稚童般手足无措,一旁法真看得好笑,只低头默念心经,掩去眼底笑意。   明空见状,朝谢程远点点头道:“令弟体弱,却福源深厚,施主不必多虑。”话音未落,却见谢程远身边坐着的小孩子神色一松,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明空一怔,眼底一点波动很快便隐在笑意之下,他静静捻动手中串珠,片刻后才道:“两位小施主命中有缘,一时间虽瞧不出个仔细,只是多加亲厚也必然没有坏处。”   谢程远看了看身边严肃得过头的陈郁川,又看了看明空身边弯了一双凤眼的谢映庐,一时间也笑了:“这两个小孩儿亲厚得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嫉妒了呢!”   “我喜欢阿川哥哥~可是我也喜欢哥哥呀~”谢映庐笑着朝谢程远伸出双手要抱抱,青年笑着上前一把抱住他,在他颊边蹭了蹭:“小九儿真贴心。”   ——本来对于“啊呀一个小冰块抢走了我弟弟”这件事情非常介意的谢程远世子,决定要对陈郁川好一点,自己莫名的妒忌本来就有些可笑,左右他也无法陪伴弟弟太久,两个小孩子玩得开心,眼瞧着小九儿一日开朗过一日,他倒是真没什么想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伸手):伐开心,要抱抱~   谢程远:诶,小九儿……(一面说着一面就飞奔而去要抱小孩儿)   陈郁川(一句话不说但是立刻抱起谢映庐)   谢程远(看着空荡荡的怀抱):陈郁川你小子够了啊,这是我弟弟!   陈郁川(面无表情):小九儿。我的。   谢程远:……(#‵′)   ☆、第 30 章   穿过阵阵直上云霄的香烟,谢映庐初一看清面前事物的时候忍不住小小抽了一口凉气——   面前对立的两尊泥塑天神身长三丈有余,一人怒视众生,手执鉴天宝镜,一人眼露凶光,紧握金刚杵,俱是面目狰狞,仿佛看尽天下丑恶一般。   “看起来很吓人是不是?”法真笑了:“许多刚入门的小弟子见了晚上都要做恶梦的……两位菩萨虽然看起来很凶,却是为了保卫佛法才做出这般姿态的,并不是有心要吓你们呀。”   “我不怕的。”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谢映庐还挺了挺小胸膛,脸颊也粉粉的:“我才不会被吓到。”   “小施主真是厉害~”法真笑着捻动了手中的佛珠。   明空说谢映庐身体无甚大碍,只是要问清谢映庐平日所服药方才好着手调理,当下便让法真带着两个小孩儿出去走走,也免得闷着。   ——因此,两个小孩儿便乖乖跟在法真身后,一路上所看的菩萨皆是慈眉善目,猛地出来个哼哈二将,当真是吓坏了谢映庐。   此时暮色越发深重了,逐渐暗淡的天色笼在飞檐反宇之上,像是轻薄的羽衣一般轻巧,法真抬头望了望隐在重叠楼阁之后的一处碧影,嘴角绽开清浅笑意:“你们想不想去看看我们是怎么当和尚的?”   “嗯?”   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疑惑好奇:和尚还能怎么当呢?不就是念经么?   “当然不是啦。”法真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带着两个孩子绕过千手观音殿,殿后是大块青石勉强连成的小径,其中杂草横生,并无人打理,原本还有些秋虫在草丛间低吟浅唱,待三人脚步声响起,全都极有默契地一同安静了下来。   ……总觉得会看到很奇怪的东西。陈郁川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把谢映庐往自己身边带了些:“小九,当心脚下。”   或许是山中水雾颇重的缘故,脚下石块的青苔上还有些湿润,一不小心倒是很可能跌倒。   谢映庐自己却是不怕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陈郁川有着大大超出其他人的信赖:有阿川哥哥在身边,能有什么危险呢?   抱着这样想法的小孩子抬头给他的阿川哥哥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衬着漫山苍翠,那澄澈的笑容几乎要沾湿人衣。   两个小孩子相视笑得纯粹,法真实在是不忍心打断他们,却还是不得不开口。   “我们到了哦。”   他扬起手指着面前的一处小小八角亭,让谢映庐和陈郁川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亭中那口看不出经过了多少年岁的大钟上——   “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撞钟就是我们当和尚的法子啦!”   青铜制成的梵钟静静悬在亭中,上由龙头状钓手,下为莲花形撞座,法真笑意微敛,将心中千遍佛号颂完,这才将持珠放进袖袋之中,上前双手扶住巨大的桐木,然后将撞木击向梵钟。   “铛——铛——”   浑厚悠长的钟声惊起了四下白羽振翅,仿佛是要直直敲入人的心里一般深沉,谢映庐一时间都听得呆了,陈郁川揽着他的肩膀站在一旁,神色亦是凝重。   暮鼓晨钟。往日只在书本上见过的词句此刻蓦地展开在了眼前,一声又一声的悠远钟声回荡在山谷里,两个小孩儿莫名的都有些紧张,谢映庐下意识便拽住了陈郁川的衣角,愣了好半晌才郑重其事地开口:“比城里头的声音好听。”   陈郁川了然地点头——   谢映庐说的是城中傍晚钟楼上敲的钟,那口大钟亦是前朝留下的,只是声音要清脆许多,并不如寺中钟声浑厚。   待暮时钟敲过,法真将桐木缓缓放静,收回了专注在梵钟上的目光,对着两个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小孩子露出半是认真半是诡秘的一笑:“两位小施主想必都有所感吧?”   见两个孩子点头,法真更是认真:“既是如此,可要入我佛门,日日受这佛号熏陶?”   “法真……我这两个弟弟不过几岁,你可别吓着他们。”   青衫落拓的青年缓缓走来,嘴角犹带着笑意,他朝两个孩子伸出了手:“来,我们不跟这个吓唬人的小和尚说话。”   法真倒也不恼,一面笑着一面走出了小亭,不紧不慢地转动手中念珠:“分明是我看两位小施主颇有佛缘,哪里说得上吓唬人?”   “你面前这两位小施主心中有禅意便是了,不必日日古佛青灯才能求得佛缘。”   “唔……谢将军讲话倒是很有佛理啊……”   由浅及深的草色连绵而成的小径上,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陈郁川谢映庐两人实在是听不懂身旁两个青年的哑谜,最后对视一眼,手牵手地往前头跑开了。   “唉……小九儿,阿川!你们慢些……”   眼见着两个小孩儿像是发现了新游戏一样在前面疯跑,谢程远叫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叫住他们,只由着两人跑着。   “不怕他们摔着吗?”   “我很少见小九儿这般……这般像一个小孩子。”谢程远说着,嘴角的笑意不免多了几分疼惜:“再说了,到底也是两个男孩子,怎么会随便摔……”   正说着话,余光瞧见自家小弟身形晃了晃,谢程远挫败地以手覆额:“天啊……”   话音未落,谢映庐已经拉着陈郁川跌作了一团,陈郁川下意识便将谢映庐抱在了怀里护住,自己倒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谢程远同法真几步走过去,倒也不怎么担心,这地方一路青草茂盛,跌倒也不会觉得疼,只是瞧着陈郁川背上微湿的露水痕迹,谢程远竟有了几分歉疚,想着自家幼弟毕竟是太小了些,只怕日常里都是陈郁川多加照顾着。他一面在心底给陈郁川贴上一个大大的“好”字一面把他给小心地拉了起来,谢映庐像只抓住鱼的小猫,抱着陈郁川不肯撒手,倒是也一并给拉了起来。   好容易站直了身子,谢映庐就睁大眼睛看着谢程远和法真,水润润的眸子却是叫两人半点批评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摇头轻笑。谢映庐见状,笑嘻嘻地伸手拍掉了陈郁川衣角上沾着的草屑,而后仰起头看着陈郁川,咯咯笑着,惹得陈郁川也弯了嘴角。   “两个熊孩子!”   谢程远亦是无奈,曲起手指,一人额头上敲了一下,瞧着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上力道倒是放得极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帝京城今年的冬日似乎来得格外的早,才过了立冬几日,竟就有细细碎碎的的小雪零星落下,不过一夜时间,檐上便积起薄薄一层洁白,待得日头高了,便渐渐化开,顺着瓦檐落下晶莹剔透一串水线。   这时节最高兴的当属街头叫卖热食的小贩了,路过行人衣衫略单薄些的,单只瞧见那腾腾热气便心生暖意,自然不会吝啬那一点散碎小钱去买上一碗香辣的馄饨或是一只香甜的烤红薯,长街上喧闹的热意蔓延开去,倒是连枝头的小麻雀都更欢喜了些一般,不停地叽叽喳喳叫着。   ######   檐下挂着的画眉早移到了屋内,还是张彦前些日子过来时颜延之指使他搬进来的。   那日颜延之托着下巴,手指随意在屋内指点江山:“放到侧间小书房去吧……啊,等一下,还是搬出来,放那边我就看不见了,还是放这边……嗯,你把它挂在墙上的横栏上我看看,不好看,换个位置……”   张彦倒是好脾气地任他呼来喝去,平日里凌厉的气势半分不见,连素来冷着的脸都柔和了不少,仿佛被颜延之这般使唤是多么荣耀的事情一般。   颜延之指使了半天,见他怎么也不恼,最后倒是自己先输了阵势,趴在书桌上神情懒散地抱怨:“这时候倒是听话了,昨天叫你让我一子都不肯。”   张彦听了,嘴角笑意无奈:“我可是让你执黑,又让了三子……”   颜延之眨眨眼:“有吗?”   张彦微微叹了口气,“……没有”   颜延之这才笑了,又轻轻敲了敲桌子:“放过来好了,好歹旁边还有个暖炉,也不怕小家伙冻着了。”   张彦把鸟笼放过去,里面的白羽画眉轻鸣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张彦伸手轻点了点笼子:“乖。”   言罢又伸手抚平颜延之眉心一点蹙起:“不过一盘棋罢了,今晚让你……七子?”   颜延之噗嗤一声笑了:“那好那好,你自己应了的。”   张彦弯腰将人搂在怀里,语气尽是纵容:“是是是,我自己应的。”   ——惊才绝艳的大庆才子颜延之,唯有同张彦手谈时会大为挫败,每每同他下棋都是半点风度也无,要让子要执黑,也只张彦这般纵着宠着,倒让他脾气一日大过一日。   ######   笼子上已经换上了一层厚厚的棉布笼罩,白羽的画眉懒洋洋地在里头歇着,任凭一众小孩儿怎么围着它吵闹也不肯开口,架子端得足足的。   颜延之端着一个小瓷碗,将里头的玉米粒一粒一粒地给画眉投食——不过看小鸟儿在笼子里为着玉米粒上蹿下跳的模样,到更是像在逗鸟。   谢映庐一入冬就裹上了厚厚的棉衣,入了学堂,虽有暖炉,但更有个生怕他冻着的陈郁川,又拿了自己一件银灰的外袍给他罩上,把小孩儿裹得圆滚滚的,远看去像只银色的小丸子,颜延之每每看了都忍不住要笑。   此刻他扔完了十来粒的玉米粒,将细白瓷碗放在桌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抬头便看见谢映庐窝在陈郁川怀里打瞌睡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好笑,不过两个小孩儿素来亲厚,倒也不觉得奇怪。   此刻正是休息的时候,有些小孩儿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读着自己的书,另有些小孩儿则在屋子边缘追着疯闹,也不知是在跑些什么,倒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陈郁川正一本正经的翻看着面前的书卷,眉心微蹙,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他怀里的小团子倒是乖巧得很,眼睫低垂,一眨一眨的眼看就要睡着了。   忽然就起了坏心眼,颜延之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陈郁川身边停下,以手掩口咳了一声:“咳……”   谢映庐果然被吓醒了,下意识地抓紧了陈郁川的衣襟,一双凤眼睁得大大的,神情错愕:“怎、怎么了?”   陈郁川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我在呢。小九儿不怕。”说着又抬头看向一旁的颜延之:“先生?”   被两个孩子一同仰起头专注地看着,饶是颜延之也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面上却是一点不显,神色反倒正经起来:“郁川是在看兵法……看得懂么?”   “唔……只懂得一点,”陈郁川皱了皱鼻子,“只是父亲说,这些东西记下来,哪怕此时不懂,到了战场上自然就会了。”   “阿川哥哥什么都懂!”谢映庐揉着眼睛,神色还有些懵懂,倒是立刻坚定地小小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哈哈……”颜延之轻笑一声,点点头道:“郁川什么都懂,那,映庐呢?”   “我……如果不懂……”谢映庐想了想,皱起小鼻子认真地回答:“我可以学!”   颜延之露出赞许的神色,伸手点了点小孩子的鼻尖:“小脸皱成一团了。映庐这想法倒是不错,日后不论求学与否,可千万不要忘了你今日这句话才是。”   大约是被先生脸上的郑重感染,谢映庐的神色渐渐清明,拽着陈郁川衣襟的手略松了松:“是,学生知道了。”   颜延之嘴角的弧度柔和起来,他弯腰替谢映庐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快坐回去,休息时间结束了。”   陈郁川起身把谢映庐抱回他自己的位子上,又将他方才打瞌睡时罩上的外袍解下来,这才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颜延之见两个孩子这般亲昵,微微弯起嘴角笑了,待谢映庐坐好了,这才转身走开,随意拍了拍手,引得一屋子疯闹的小孩儿立刻静了下来。   看着一堆小孩儿乖乖回到座位上,颜延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学的诗,你们来读一遍。”   “是~”   一屋子的小孩子乖巧地点头,捧着书本,琅琅书声直上晴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小世子,你慢点儿跑啊……”   阿衡手里抱着一件小小风帽,同几个侍儿脚步急切地跟在谢映庐身后,他们身前的小孩儿跑得鼻尖上都沁出小颗小颗的汗珠,原本苍白的脸蛋都微微泛红,看起来倒是比着平日好看了许多。   “你们快点呀~”谢映庐回头喊了一声,小小身影立刻隐在了一大片鲜红的梅林之中。   站在林子里四下张望的谢映庐总算是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打量着身边颜色鲜艳得像要烧起来的朱砂红梅,一时间倒是挑花了眼:哪一朵才是最漂亮的呢……   阿衡几步上前,将风帽披在他身上,见他一心看着四周梅花,有些好奇:“小世子想要梅花?”   谢映庐点点头,一双凤眼笑成弯弯的月牙儿:“阿川哥哥喜欢!我要摘给他!”   “呃……”阿衡犹疑地扭头与身边侍儿对视,彼此神色都是哭笑不得——   小世子是在逗他们吧?陈家小公子怎么瞧也不像是喜欢花花草草的样子……还是他们不了解小陈公子的喜好?   “那个——”   不管周围侍儿好奇的神色,谢映庐带着满满惊喜的声音响起,他转身轻轻扯了扯侍从的衣角:“楚焱楚焱,帮我摘那一枝开得最盛的好不好?”   他扯的这侍从名唤楚焱,约莫十六七岁,瞧着一张娃娃脸,功夫却是极好的,当下看了看谢映庐指的那枝开在最高处的梅花,笑着应了声“好”便跃了几步,借着梅树遒劲枝干跳上半空,将那梅花摘下递到谢映庐手中,那花瓣上还凝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水,摇摇晃晃地可爱至极。   谢映庐将梅花小心地握在手中,又认认真真地端详了身边的梅林,攀折了数枝或含苞或怒放的红梅,一束朱砂红的梅花衬着他身上鹅黄的锦衣,生生添了三分风采。   谢映庐摘了花,这才心满意足牵着阿衡的衣角往前厅走去,收拾停当的王爷王妃都见他来了,都是一笑,王妃松开手里端着的瓷青茶盏,用戏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映庐:“啊呀,小九儿怎么摘了这么多的梅花?”   “送给阿川哥哥的!”谢映庐微红了脸,却仍是理直气壮。   “你怎么老喜欢送花?”王妃捂着嘴笑起来:“前些日子你哥哥走的时候也是送花……”   想起大儿子捧着一盆红艳艳的山花,嘴角微僵地站在马旁,谢云千昭就忍不住要笑。   偏偏当时谢映庐还十分的认真:“我想着哥哥喜欢红花,边关苦寒,一定没有这样的玩意儿,便送给哥哥聊解乡愁好了!”   谢程远哭笑不得……总觉得小九儿是在报复自己那时吓唬他要去染花的仇……   虽则如此,谢程远仍是将那花小心安置在了行李箱内,待他抱着幼弟告别时,谢映庐才附在他耳边轻轻说:“这水红花子全花都可以入药,在清热解毒、散血消癥两处上颇有奇效,平日里看着浇些水就是了,极好养的。”   谢程远一怔,到底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耳朵:“小九儿真乖,哥哥下次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映庐搂住哥哥的脖子,很是大方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那我等着哥哥回来呀!”   谢映庐也想起了上次送给大哥的花,立刻表达自己的做法完全正确,还不忘看向一旁的谢青檀寻求帮助:“那个花哥哥有用的,父亲也知道~”   “是是是~”谢青檀笑着把他一把抱起来,“小九儿送出去的怎么会没用呢,好了,我们该走了。”   这一日已是冬至,也是陈郁川满七岁的日子,陈府并不兴为小儿贺生,故而也只在两家之间小小张罗了一番,谢青檀此番带着夫人儿子过去,既是有事相商,也是为了把小孩子带过去玩耍一番。   ######   缃色棉袍把谢映庐裹得像只小小的糯米团子,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的朱砂红梅,益发显得肤白可爱,甫一跨进陈郁川的院子,小孩子便惊喜地笑了起来:“阿川哥哥!”   陈郁川含笑看着谢映庐笑嘻嘻地朝自己跑过来,张开双臂便把小孩子搂在了怀里,嘴上还不忘叮嘱:“慢些跑,摔着了怎么办?”   院子门口站着的两对父母相视一笑,叮嘱侍从好生照顾两个孩子,便留了两个小孩儿自己玩耍。   待陈郁川松开手,谢映庐立刻献宝一般地举起了手中梅花:“给你的!”   “小九儿怎么想到送我这个?”陈郁川说着接了过去,他倒不怎么喜欢花花草草,不过为着谢映庐送的缘故,自然对这手中梅花高看许多,分明同自家后院一样的品种,却愣是觉得这梅花更娇艳几分。   谢映庐眨巴着眼睛,“我想着,阿川哥哥既然喜欢杜鹃蔷薇这样的花,那梅花也一定喜欢~”   陈郁川倒是想起了上次谢映庐送他的那朵极其艳丽的杜鹃花,后来央着自家母亲做成了干花放在个锦囊里……只不知小九儿是怎么得出“自己十分喜欢花”这样的理论来的……   他犹自在一旁走神,谢映庐已经拉着他跑进了屋子里,四下打量一番,微微皱起了眉头:“啊呀……忘记阿川哥哥屋子里没有花瓶了……”   陈郁川的屋子收拾得简洁利落,倒是一点没有花草痕迹。   见状,陈郁川笑道:“无妨,放在笔筒里好了,每日都见得到。”   “嗯~也好,”谢映庐想了想,“味道很香的哦,阿川哥哥闻到一定会觉得很舒服的~”   说话间,陈郁川已经将手中梅花分作两半,一半插.在笔筒里,另一半枝干稍长些的则放在了专放书画卷轴的鱼戏青莲白瓷瓶中。   谢映庐上下看看,两抹同样艳丽的红色为原本素净的屋子染了别样的色彩,谢映庐满意极了,将脸埋在陈郁川的怀里蹭来蹭去,像只撒娇的小猫儿:“我送的花~我送的花~”   陈郁川正待说些什么,就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小少爷,小世子,厨房熬的羊肉汤好了,夫人说先端过来让你们喝一点儿。”   侍女手中托盘上放着两个盖上盖子的小瓷碗,几个侍儿轻手轻脚地拉开桌椅,阿罗把谢映庐抱起来放到铺着厚厚皮毛的圈椅上,轻笑道:“小世子可坐稳了,千万别掉下去。”   谢映庐把身子往里头缩了缩,似乎很是喜欢身下软软暖暖的皮毛,惬意地眯了眯眼:“才不会掉下去呢~”   陈郁川在他身边坐下,舀了一勺熬得雪白的汤水,轻轻吹了吹热气,才将勺子递到谢映庐嘴边。   周围几个侍从平日里早见惯了陈郁川这般细致照顾谢映庐的场景,也都不觉得奇怪,只安静候在一旁。   谢映庐啊呜一口吞下去,又伸手点了点陈郁川手中的勺子:“我也要喂~”   陈郁川依言把勺子递给他,谢映庐小心翼翼舀起一勺汤,低头去吹了吹热气,却不防这口气吹得大了些,勺里的汤都被他给吹出去几滴,小孩子的脸呼啦一下子就红了,他很是不好意思地把勺子递到陈郁川唇边:“啊~”   “啊~”陈郁川眼角微弯,也学着谢映庐的样子一口喝掉了勺里的汤,换来的是对方满足的微笑。   两个小孩儿在屋子你一勺我一勺的投喂得十分开心,屋子的王妃同将军夫人看了却是觉得好笑。   谢云千昭同陈夫人陈苏澈是手帕交,陈苏澈亦是大庆有名的女将,及笄之年便随父远去边疆,直到前年才同丈夫一起回来,如今见了王妃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二人的友情也并未因那中间间隔的空白而消弭,反而是更多几分重逢的喜悦。   如今见了两个孩子这般亲昵,谢云千昭以手掩口轻笑一声:“苏澈苏澈,把你们家的阿川许给小九儿当媳妇儿好不好?我瞧着阿川这么照顾他,连喝口汤都怕他烫着……真是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及不上呢!”   陈苏澈本就是爽朗的性子,如今听她这么说,倒是颇不服气:“分明就是我家阿川在照顾他的小媳妇儿,怎么能许给你家?快快把小九送到我府上才是正经事。”   很多年后两位母亲再想起今日的交谈,彼此相视间都是忍不住笑。   “看吧,一早就说了让你送到我们府上来的……”   “明明就是许给我们家小九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豆丁大的小竹马”篇结束啦~ o(* ̄▽ ̄*)o   陈郁川:嗯。▼_▼   谢映庐:然后一下子就长大啦~>▽<   陈郁川:嗯。▼_▼   谢映庐:阿川哥哥不说点其他的吗?(⊙o⊙)?   陈郁川:想再长快一点,才能把你抱回家。▼ˇ▼   谢映庐:……o(*////▽////*)q   ☆、第 33 章   正是小暑,夏日的炎热才正准备蔓延开来,碧绿的琉璃瓦映着缠绕长廊的紫藤青叶,一片青葱吹淡了本就不甚浓郁的夏意,更是让人瞧着便觉出了几分清凉。   辰时的日头还暖得可爱,仿佛给那檐下坐着的少年披了件淡金的薄衣,这少年端的是容貌昳丽,一身清爽的柳黄长衫衬得他身量修长,此刻他微微眯着一双凤眸,神情有些懒散,只半倚半靠在朱红漆柱上,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安静卧在他膝头的一只白猫。   院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蹲着马步,只是在看着那打瞌睡的少年时,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我说谢家小九……你难道还没睡醒吗……”   “确实觉得很困啊……”谢映庐打了个哈欠,无辜地看着院中蹲着马步的人。   ——傅玄倒是很认真地要修习武艺,每日一个时辰的马步至今已有十年,日日风雨无阻,他父亲见他是真心想要修习,便又为他寻了好的师父,如今这少年功夫也是极好的了。   见傅玄翻了个白眼,一副“你真是没用”的表情明晃晃地摆在脸上,谢映庐弯起嘴角一笑,模样乖巧非常:“阿玄~我请你吃个杏儿吧。”   早在看见谢映庐露出笑容的时候傅玄就在心底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挽回,就看谢映庐从身边的水晶碗里拿了个还沾着水滴的青杏,手腕一晃,那青杏便打在了傅玄神庭穴,傅玄伸手接住那颗青杏,哀号一声:“陈郁川那混蛋为什么非要教你暗器手法?这手法是这么用的吗?”   谢映庐自己又捡了颗青杏在手中把玩,嘴角笑意不减:“我的力道已经减了七八分了啊,再说了,我把阿川哥哥教我的手法学得很好,你不是应该表扬一两句么?”   “还表扬?……你可真好意思啊……”   “表扬什么?”   走廊尽头又过来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挺拔如竹颇具风骨,一袭墨蓝的夏袍将他略带些冷冽的面容衬得益发凌厉;他手中握着一个小巧的沉香木盒,那盒子许是有些年头了,看起来颜色极为深沉,盒身上也有几丝细微的裂缝,只是同盒上雕着的水云纹十分契合,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谢映庐甫一看见来人,唇边笑意便更深了几分,随手指了指身边水晶碗里的青杏:“今日一早才摘的,阿川哥哥吃不吃?”   “小九儿摘的?”陈郁川眉眼间也带了几分暖意,在他身旁坐下,又将手里的沉香木盒放到布偶的头顶,惹得白猫不自在地抖了抖耳朵,抬头朝着他很是不满地“喵”了。   “这一碗可都是我摘的。”谢映庐带着些得意应了一句,伸手把那盒子握在手中把玩,莹润细白的手指缓缓勾勒着线条流畅的水云纹,谢映庐很快就露出了惊喜的微笑:“这可是蓬莱香?!”   “正是。”陈郁川两口便吃掉了一颗青杏,又指了指那盒子道:“十三营中有人拿了这个东西来作比武的彩头,我估摸着你喜欢,就去拿了回来。”   羽林十三营乃是天子近卫,陈郁川十二岁便被父亲丢了进去,从地位最低的执戟长上做起,不过四年,已是从六品的振威副尉了。一次秋狩时这少年勒马侍于御前,还被当今天子赞为“好风姿”,倒是引了好些世家小姐芳心暗动。   此刻谢映庐听他这么说,眼底含笑问道:“可如今这时辰也还早,阿川哥哥怎么就偷跑了出来?当心我去告你的状。”   陈郁川伸手揉揉少年柔顺的发丝:“今日只是个日常训练,早就结束了。左右没什么事情,还不如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看看。”   “哟,哪里哪里?”傅玄收了架势蹿到二人身边,朝陈郁川挤了挤眼睛:“你这家伙好不厚道,好歹同是竹马,怎么能这么无情地撇下我呢?”   陈郁川挑了挑眉,“说得也对。”   “嗯……孺子可教也~”傅玄摇头晃脑的大为赞许,便听陈郁川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不过,柳学士家的大小姐也可能喜欢去那地方,说不定还能与她一同前往赏玩风光或者比划比划。”   傅玄嘴角一抽,随手拈了一颗青杏咬下,“嘶……好苦……哎呀,我忽然想起今日说好了要去同师父学一套新的刀法,就不同你们去啦!”   谢映庐还来不及说话,便看这人火烧火燎一般地夺路而去,忍不住好笑,弯了眉眼看向陈郁川:“你骗他的吧?”   柳家长女是个性格爽利的,也是颇好武艺,曾败在傅玄手下,故而每每见了他都要拉扯着好一番比试,叫傅玄颇为头疼。   陈郁川只笑道:“那地方地势多变,易守难攻,自然可用作习武,并不算骗他。”   “那是什么地方?”谢映庐倒是更为好奇了,将小木盒放在袖袋里,弯腰将膝头趴着的布偶放到地上,而后起身握住了陈郁川的手:“若只是块空地或者练武场什么的,我可就不去了。”   陈郁川笑着将人牵往马舍去:“我近日都在那里训练,小九儿不想去看看?”   “……想。”谢映庐老老实实地点头,想了想有点不甘心似的,握着陈郁川的手用了几分力:“要是没什么新意,就……就……”   他“就”了半晌也不知道要“就”些什么,倒是陈郁川替他说了:“要是没什么新意,小九儿随便打我出气就是,我绝不还手的。”   谢映庐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才不打你呢……”   陈郁川听得他这番小声嘀咕,不由得失笑:“小九儿对我可真好。”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片刻后便绕到了马舍,各自牵了坐骑便由侧门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4 章   谢映庐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伸长了去够身边的葱茏绿叶,槐树叶子倒是给他扯下来,不过也顺带惊飞了好几只野鸟。   谢映庐吐了吐舌头,将手中碧绿的枝叶在霜降的鼻子前头晃了晃,惹得马儿打了个响鼻,不过霜降素来是温驯的性子,虽则有些奇怪主人的动作,脚下却是一点颠簸也没有的。   谢映庐便轻轻拍了拍马儿的头:“霜降真乖~”   陈郁川纵马跟在他身侧,神情一派闲散,见谢映庐骑在马上仍是东张西望地好奇得紧,便驱使惊蛰与霜降并排而行,抬手接过了谢映庐手中缰绳。谢映庐弯了弯嘴角,伏在马背弯腰折了一枝野花递到陈郁川面前:“送给阿川哥哥哦~”   陈郁川看他一眼,眼底尽是无奈笑意,任由谢映庐将那枝粉嫩的野花斜斜插/在了惊蛰的缰绳上。   谢映庐如今自然是知道当初误会了陈郁川喜欢娇艳的鲜花这一回事,不过许是幼时的认定太强烈,如今他每每见了开得漂亮的花,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送给阿川哥哥”——而陈郁川当然不会拒绝他的小九儿。故而托小世子的福,陈郁川的房里多了几个汝窑花瓶,原本冰冷肃穆的卧房,也多了几分香甜的气息。   思及此处,谢映庐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只觉得心里头软软甜甜的,像是装了可口的糖稀,浑身都熨帖起来,不由自主地随着心中所想伸手抓住了陈郁川的袖口。   “怎么了?”陈郁川扭头过来看他,谢映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松开了手:“我们可走了好久了,怎么还没到你说的好地方?”   “既是好去处,自然是要隐在林深不知处的,怎么能轻易便被人寻了去?”说着,陈郁川将手中缰绳又递回谢映庐手中:“不过既然小九儿等得急了,我们快些便是。”   “好!”   此刻日光益发地明烈起来,只是漫山苍翠掩去了那份过于炫目的光泽,深浅不一的树荫下,两个少年一同扬鞭策马,只留下一双清逸出尘的背影摇晃在茂密的野草灌木丛间。   绕过几从溪涧几处密林,原本谢映庐还在想着这地势为何越发偏僻冷寂,眼前地势忽地开阔起来,大丛大丛茂盛的野花绕着嶙峋怪石组成了一处天然屏障,拨开那已经微微染红的花苞,映入眼帘的便是间中那一口碧波微荡的清潭,细细看去,那潭边青石后头似乎还有只一闪而过的灰兔。   谢映庐眼前一亮,却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松便应下,他沉吟片刻,轻轻抚着霜降的鬃毛,“漂亮倒是漂亮……但也不是最漂亮的……”   “小九儿不喜欢这个?”陈郁川说着跳下马背,仰起头看着谢映庐,朝他伸出手:“来,带你去看看里面的景致。”   透过枝叶间隙落下的阳光将少年的容貌勾勒出一圈近乎透明的光泽虚影,有着一双深沉黑眸的少年眼中带了几分宠溺的笑意,将那往日沉稳冷冽的面容衬得柔和了不少。谢映庐微微失神,脑中却想着:难怪整个儿帝京城的公子小姐都赞他“美风姿”,阿川哥哥是真的很好看啊……   陈郁川见他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中光华流转,显然又是走神了,索性一手揽住他腰,一手搂住膝弯,将人给抱了下来。   谢映庐这才从脑海里“一堆花枝招展的女子对着阿川哥哥投掷鲜花”的场景中回过神来,也不在意自己还被人给抱着,便扶住陈郁川肩膀,神色严肃:“阿川哥哥,不要随便接别人送你的花啊。”   陈郁川一怔,也没问他如何又想起了这一码事,只是很认真地点头:“嗯,除了小九儿送的,都不要。”   “嗯嗯,就是这样。”谢映庐弯了弯眼睛,连连点头,这才微微挣了挣:“我要下去。”   二人将惊蛰霜降放开,让两匹马儿自己去吃草,陈郁川则牵着谢映庐顺着那潭边走过,指了指潭水道:“你看看这潭底。”   谢映庐依言探头张望,只见这潭中并无游鱼小虾,约莫半人深的潭水清澈透亮,潭底铺着一层砂石,这妙处也正在砂石当中——砂石分作两半,一黑一白泾渭分明,微妙的弧度恰好构成了一个太极图的模样。   “真妙!”谢映庐小小惊呼一声,神色颇为惊喜,又扭头看向陈郁川:“不会是阿川哥哥弄的吧?”   陈郁川摇头,指着潭水道:“你看看这潭水,是由两股山泉汇聚而成的,两股泉水相对而流,偏也是这潭中砂石有黑有白,天长日久的竟被冲做了两处……我可没有这心神来拨弄那些小石子儿。”   “当真是造化神秀!”谢映庐伸手试了试潭水,冰凉清爽,在这夏日实在叫人舒心。   陈郁川见他喜欢,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由着他玩了会儿水,方才牵起人道:“这好看的还在里头。”   说罢,陈郁川牵着谢映庐小心避开了脚下湿滑的青苔,不过复行数十步,面前景色竟然又是另一番洞天。   顺着陈郁川的手拨开那自山崖上倒垂蔓延下的蔓萝,那掩映在幽深绿草之后的山洞仿佛被骤然开启的宝盒,让谢映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初时瞧着只觉得阴冷的山洞在一只火折子的光亮中变得带了些虚幻的美感,洞壁上数点萤石熠熠闪光,像是小小的萤火虫在指引着前路,洞中渐渐蔓延开来的水雾让谢映庐心中一动,他扭头看向陈郁川:“里面有温泉?”   陈郁川笑着点头:“小九儿猜出来了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至洞内,却见那开阔的石洞中有数个水潭,当中最大的一个可容十来人共浴,潭中长有一株极高的古树,直指山顶,在树冠所指之处,山洞裂开了一个大口,斜斜洒下的阳光让洞中氤氲一片暖黄,袅袅升腾而起的水雾化成露珠附在树叶石壁之上,不时滴落发出清脆的水声。   “……温泉别馆里头……也没有这般的景致……”   片刻的失神后,谢映庐终于找回了惊叹的能力,一双凤眼中写满了赞叹:“这地方好漂亮!……我可以去试试吗?”   “当然。”陈郁川点点头:“这地方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在我之前也没人来过……”说到这里他挑了挑眉:“如今这就是我们的地方了。”   “好~这是我们的了~”谢映庐毫不犹豫地打下了私人标记,挽起袖子,将小臂浸入潭水中,略带些灼热感的泉水暖融融的,让素来体温偏低的谢映庐喜欢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陈郁川走到山洞里头,拨开一堆枯黄干燥的杂草,从杂草下的一个大木头箱子里取了个包裹,拿了几件衣服出来,看向谢映庐:“小九儿要泡一下吗?这边也有衣服的。”   谢映庐一怔,继而起身跑到陈郁川身边,搂住他腰,撒娇一般地来回蹭了蹭:“阿川哥哥准备得好周全……你一定发现这里很久了对不对!”   陈郁川摸了摸贴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也没多久,只是过来探了一回路,又备了些东西,就带你来了。”   陈郁川自然不会说他甫一发现这地方的时候心里头有多高兴,一心想着要安排周全了,便带着他的小九儿来玩赏,他又特地去问了大夫,知道这温泉水对谢映庐先天带着弱症的身体有调养的功效,一年四季都是泡得的,故而特意备下换洗衣物等等一众物品,这才领着谢映庐来了这地方。   谢映庐只一眼便瞧出陈郁川手中的衣衫是上好的蚕丝,夏日穿着最是轻便凉薄,又瞧那衣服大小,显然便是自己的身形,一时间心内暖流竟比那温泉水还烫上几分,便仰起头来看着陈郁川,嘴角笑意盈盈,比那泉水还要清澈:“我们一起泡~”   “好。”   两个少年自幼便十分亲近,同吃同睡也不知有多少回了,当下便爽快地各自解了外袍,仅着了贴身亵衣踏进水中。   “啊~~”谢映庐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水潭不深,他便放心地靠着岩壁坐下,像只没骨头的小鱼一样把自己全给浸在了水里。陈郁川在潭中寻了块大石头坐在一旁,却是正襟危坐十分正经,瞧得谢映庐笑出声来,借着水力一下子便游了过去,从水中抬起头来,扬起一串水花打湿了陈郁川的脸。   见陈郁川不为所动,谢映庐笑着又掬起一捧水洒在陈郁川的脸上,看着陈郁川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这才咯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   陈郁川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朝着谢映庐张开双手:“小九,过来。”   谢映庐乖乖地游过去,将自己整个儿地投在陈郁川的怀里,扭头看见自己散开的发丝,便伸手握住一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也好像想阿川哥哥一样束发……”   大庆男子多是十五六岁束发,谢映庐不过十三岁,故而平日里都只用了一根发带简单绑了作数,此刻在水中一泡,便渐渐松散开来。   樱草色的发带上用银线绣了菱纹,在水中和着青丝飘摇,陈郁川伸手将它解了下来,又替谢映庐将黏在脸上的头发给拨开,点了点小小少年的鼻尖:“小九儿已经十三了,过两年便可以束发了。”   谢映庐刚想说什么,忽地瞪大了眼睛,拉住陈郁川的衣襟,压低了声音道:“那里——”   陈郁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昏暗的洞口处有几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好奇地张望。大约是没有感受到恶意,几双眼睛渐渐离得近了,两人方才看出是几只野兔松鼠一类的小兽,它们直起身子看了两个少年一会儿,又低下.身子迅速地蹿到另外几个小水潭旁边,将毛茸茸的爪子浸湿了,在脸上抹了抹。   等到几只小动物重新跑出了山洞,谢映庐才伏在陈郁川肩上轻笑:“这么爱干净的小兔子真是难得,该把布偶也带过来泡一泡呢。”   他在温泉水中泡了这一会儿,原本有些浅淡的唇色都染了些粉嫩,衬着少年白皙的肤色,如同一瓣娇嫩的桃花落在白玉上;陈郁川低头看得有些失神,不由得伸手轻轻抚上少年的唇瓣,痒痒的感觉惹得谢映庐抬头起来看他:“怎么了?”   “……无事。”陈郁川摇摇头,将手中握着的发带抖开,将谢映庐的头发收拢在手心,然后松松地系在了一起。   谢映庐泡在水里头只觉得益发的倦怠,眼前的雾气仿佛将诸般景致都朦胧了起来,只余下身边靠着的少年传递出安心的触感,他不由得偏了偏头,声音也有些模糊了:“要……睡一会……”   “睡吧。”   陈郁川安抚地亲一亲他的额头,右手轻缓地抚着谢映庐柔顺的发丝,温柔又熟悉的动作让谢映庐倦意更甚,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待他睡熟了,陈郁川才又将目光落在少年安睡的脸上,指尖随着心意再度抚上谢映庐的双唇,陈郁川有些茫然地放空了思绪——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亲昵,这泛着淡淡绯色的唇瓣也不知落在过自己的脸上多少回了;怎么如今,总觉得心底总有些什么……在蠢蠢欲动。   心中有个声音似乎在告诉自己,这样子不对,应该改掉;但是……陈郁川皱了皱眉:他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他和小九儿若是不这般亲近,该如何相处?   盯着自家小竹马的睡颜半晌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的陈郁川,最后索性一闭眼也跟着睡了。   ######   谢映庐一觉便睡到了午时,再醒来时还是因为觉得肚子有些饿了,陈郁川好笑地看着他懊恼地戳肚子,伸手把人从水里给捞了起来:“我们就在山中寻些野味来吃可好?”   谢映庐眼睛一亮,他年纪小,身子又是生来来带着弱症,故而族里秋狩野营都是不带他的,此刻听陈郁川这么一说,自然觉得新鲜极了,一双凤眼弯得像两只小月牙一般:“好!”   两人换过衣衫走出山洞,陈郁川打了个唿哨,惊蛰霜降便一齐跑了回来,谢映庐拍了拍两匹马儿的头,两匹马儿就将头颅在他手底来回地蹭着撒娇,陈郁川走到一旁从马背上取了自己的弓箭,又拽出一大块毡子铺在地上,递了个水壶给谢映庐:“小九跟着我,不许跑丢了。”   “才不会呢。”谢映庐双手抱住水囊,脸上写满了新奇:“快走吧快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郁川:mua~   谢映庐:唔?阿川哥哥你在做什么?   陈郁川:(⊙?⊙)没干什么。   谢映庐:你亲了我啊?   陈郁川:……被发现了啊……   谢映庐:那作为回报,我也亲你一口好啦~(づ ̄3 ̄)づ╭?~   陈郁川:o(* ̄▽ ̄*)ゞ我家的小九儿真是太贴心了。   远在边关的谢程远:小九是我家的啊喂!(“▔□▔)   ☆、第 36 章   深山尽是参天古木,连枝并叶的古树将日光遮去,山涧间缓缓流出的清溪一路宛转起伏,水声淙淙像是淌在人的心间。   许是从未在这山间见过人的缘故,一路所遇小兽俱是不怕二人,还有只大胆的松鼠站在树枝间捧了一个小松果砸在谢映庐的头顶上。   谢映庐接住那颗松果,抬头一看,那只小松鼠也正瞪大眼睛与他对视,片刻后一甩大尾巴,蹦蹦跳跳地往更高处蹿去了。   “这是送给你的吧?”陈郁川在一旁觉得好笑,伸手拨了拨他掌心的松果:“说不定还是那小家伙的存粮呢,瞧着小九儿可爱,特意送给你的。”   谢映庐握着松果哭笑不得:“也不是我的存粮呀……阿川哥哥就给我吃这个?”   “自然不是。”陈郁川笑着摇头,以目光示意谢映庐看另一头的灌木丛:“小九儿的午餐在那里。”   在枝叶繁茂的灌木丛掩映之间,一抹极为亮眼的石榴红并着绛紫一闪而过,随着弓弦在手中骤然拉满,陈郁川的眼底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光华,凝神片刻,左手蓦地松开了绷紧的弦,只听得羽箭破空之声划破山间寂静,直直射入那灌木丛中。   原本在闲适寻食的锦鸡终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然而它已经来不及躲避,一声尖锐急促的鸣叫之后,陈郁川如愿拾起了这只肥美的锦鸡,朝着另一边的谢映庐晃了晃:“我们就吃这个家伙。”   谢映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容易!”在他的构想中,山中的动物应当是要设下复杂又精密的陷阱,耐心等候半天,才能被捉到的呀……   “我瞧着这些动物怕是没有见过人的,在其他山上可找不到这么好捉的锦鸡。”陈郁川从一旁割了些结实的藤蔓将手中犹在扑腾的锦鸡给紧紧裹了,又看向谢映庐:“下次带小九儿去找个难抓些的,最好是得挖一个大大的陷阱,捉只大野兽回来才好。”   “那可就说定啦~”谢映庐弯唇一笑,抱着水囊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锦鸡的头:“对不住啦,谁让你不怕我们呢?”   两个少年一路说笑着往回走,路上又在溪边灌了一水囊的溪水,谢映庐把手浸在凉凉的溪水里,就见着有手指大小的小鱼从手边游过去,一时玩心大起,将双手合拢成一个小碗的模样,端详了水中半天才舀了一条小鱼起来,当下就朝陈郁川捧过去:“我捉的!”   陈郁川看他笑得开心,一面把手中的水囊收了起来,一面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我就知道小九儿最厉害了。”   谢映庐得了陈郁川的表扬,立刻满足了,将手里的小鱼放回去,看着那条惊慌失措的小鱼一摆尾巴游得不见踪影,这才又洗了洗手:“我们走吧~”   谢映庐往日只知道陈郁川曾作为扈从好几次参与了狩猎,却不知道他竟能十分熟练地将一只锦鸡去毛放血,直到那只锦鸡被架上了树枝,谢映庐才回过神来。   他拿着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眼巴巴地望着那只已经开始往下滴油的锦鸡:“好想吃……”   “现在可吃不得。”陈郁川拿了些盐粒子抹上去:“只带了些盐过来,我们将就着吃吧。”   “不将就不将就,”谢映庐笑眯眯地摇头,“我头一次吃这个呢,已经很棒啦~”   “既然小九儿觉得好,那就好吧。”   油滴在树枝上噼啪作响,谢映庐学着陈郁川的样子,时不时将树枝上穿着的锦鸡转动一下,见外皮已经焦黄,陈郁川用匕首划下一小条尝了尝味道,看谢映庐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难得地起了些坏心眼,故意皱着眉头摇头:“不好,看来还是没熟,我们吃不了了。”   “啊?”谢映庐惊得连手里拨火用的树枝都给掉了,一双凤眼睁得大大的:“没熟?”   他正吃惊呢,就看陈郁川动作爽利地割了一片肉小心地送到自己嘴边:“骗你的,熟了。”   少年全副的心思立刻被放到了嘴里的鸡肉上,谢映庐满足地吃着,连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了:“虽然没有很多调味,但是鸡肉本来就够鲜香了~好棒~”   陈郁川本来还怕他吃不惯这味道,此刻看对方的模样便也放下心来,一时间觉得心里头都被这吃得一手油的小家伙给填得满满当当的,说不出的满足快慰。   ######   “都不想下山了……”   谢映庐骑在马上,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被暮色温柔环抱的群山,他还记得路——在那一丛绿色最深的山林间,就藏着那个温泉山洞……   “我们下次再来便是了,山间夜里寒凉,小九儿可不能呆久了。”陈郁川也回头看了一眼,“今日也合该我们运气好,还没遇上什么狼之类的野兽,山中气候也多变,小九儿不要一个人来。”   “嗯~”谢映庐应了一声,纵马跟上,语调里是满满的信赖:“要和阿川哥哥一起来!”说完又觉得不够,于是郑重其事地补充:“我不和别的人来,阿川哥哥也不许带别的人来!”言罢就紧紧盯着陈郁川,非得看着他应了才心安。   谢映庐平日里性子都像是他养的猫儿一般,绵软乖巧,这般话语已经算是这小少年难得的骄纵了,陈郁川却是甘之如饴,嘴角的笑意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好,这地方是我和小九儿两个人的,绝不同别的人一起来。”   谢映庐小小欢呼一声,“最喜欢阿川哥哥啦~”   陈郁川失笑,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接了一句:“是,我也最喜欢小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为什么这座山里的动物都这么乖这么好捉?(⊙?⊙)   陈郁川:因为作者菌不会写凶猛的大怪兽。   作者菌:放出大怪兽你也不是奥特曼啦!ヾ(≧へ≦)〃   谢映庐:阿川哥哥就是!   作者菌:……好好好,就是,就是……你知道什么是奥特曼吗还就是……   ☆、第 37 章   下得山来已是暮色四合,空中的云霞已经被夕照染成了海棠一般娇艳的红色,一路慢悠悠打马归来的两个少年听着城门口悠然响起的钟声,相视一笑,跳下了马背。   “本来还在想着,要是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间,就要阿川哥哥同我回山上去呢~”谢映庐像只偷腥没成功的小猫咪,笑意狡黠又无辜。   陈郁川伸手揉了揉自己亲手替他系上的头发:“不怕蹿出狼来把你给叼走了?”   “你在啊……”谢映庐笑嘻嘻地扯着陈郁川的衣袍晃来晃去:“阿川哥哥才不会让我被狼叼走的,对不对?”   “对……”陈郁川无奈地点头。   “我就说——你们两个居然玩到现在才回来!”   少年带着一丝抱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二人循声望去,却是傅玄站在一个卖粥的小摊子面前,一脸不满地摇着扇子。   谢映庐看向陈郁川,吐了吐舌头,然后笑嘻嘻地朝着傅玄跑过去:“阿玄阿玄,你在这地方做什么?”   傅玄被他一问,神色倒是更不爽了,手里的扇子摇得飞快:“为了等你们这两个出去游山玩水一整天的家伙啊!”   谢映庐笑着一把抓住他的扇子,“别摇啦,再怎么摇也不像什么风流名士的,你又不是先生。”   傅玄还待说些什么,就看陈郁川牵着两匹马走过来:“怎么了?”   傅玄见他来了,也不再多废话,手中折扇“啪”地一合,抬手遥遥指向长街尽头:“婆罗洲和惠安的沉香商人在栈香阁开了个集会,说是要拍卖手里头的珍品。小九儿,别说你不想去啊。”   谢映庐“呀”了一声,扭头看向陈郁川,“帖子是一月前送过来的,我忘了……”   陈郁川了然地点头,又问傅玄:“开始了?”   “还早呢,这些商人说是要让人耐心等候,才能得到最完美的沉香……”傅玄说着,很是不以为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我瞧着就是吊人胃口,故弄玄虚才对。”   “那现在也不算迟。”陈郁川随手将手里的缰绳递到傅玄手中,“走吧,我们现在过去。”   谢映庐点点头,“阿玄也快点过来。”说罢,便乖乖被陈郁川牵走了。   傅玄盯着手里的缰绳看了片刻,扭头问一旁的小厮:“少爷我好心好意在这里等着他们,怕他们错过这个聚会,怎么又得罪陈郁川那个大面瘫了?”   小厮连连摇头,倒是傅玄自己“哦”了一声,把绳子递给了小厮,自己摇着头往前走:“我好像管阿庐叫‘小九儿’来着……真是小气鬼,我本来也比他大,怎么就不能叫了……哎呀我要不要专门过去叫两声膈应他?……还是算了吧我也打不赢他……”   小厮:“……”少爷你还好吗?   ######   三人进入栈香阁的时候,阁中已是十分热闹了,穿着杏黄色衣衫的侍儿像灵巧翩跹的蝴蝶一样穿梭其中,为各方客人奉上拍卖的名册目录和茶点。   傅玄将帖子递上,簪着沉香木的侍女弯起眉眼,颊边露出两个小酒窝,她一面微微躬身为三人引路,一面柔声道:“三位贵客能赏脸实在是栈香阁之大幸,阁主早早的便为几位备下了楼上的雅座,观赏今晚的拍品也更方便。”   谢映庐浅浅一笑:“阁主费心了,也劳烦姐姐为我几人引路了。”   大约是未曾想到谢映庐是这般柔和的小少年,那侍女微微愣了愣,不过眨眼便又露出了微笑,比之之前的更为贴心几分:“小少爷哪里话,栈香阁只怕招待不周失了礼数呢。”   说话间,她已经推开了雕花木门,与门边候着的侍儿一起灵巧地挽起窗棂上垂落的纱帘,将屋内四角的飞鹤灯点亮,房中立时燃起暖暖的烛火。   谢映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视线落在杯中缓缓旋转的茶叶上,少年低眉不语,在楼下喧闹人群的映衬下,像是静静渲染开来的水墨,安静又美好。   陈郁川接了侍儿送上的拍卖名册,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致,心里忽然一暖,那个在外人面前温和有礼的王府世子,独处时潜心专注的谢映庐,在他身边就永远是那个小九儿——   谢映庐此刻端了茶起来喝,抬头正好看见陈郁川走神的模样,原本安静清淡的表情一下子鲜活起来,他眉眼弯弯地笑开来:“阿川哥哥在做什么?”   ——他唯一的小九儿。   陈郁川收敛了心神,走过去坐下,将手中的名册分别递给了谢映庐和傅玄:“小九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谢映庐接过那本制作精美的名册随手翻了翻,目光忽地顿住:“竟然有这个?”   旁边两人都围过去看,便见他指了指一页纸上写着的字:   黄熟香。   傅玄不认得,陈郁川倒是因着谢映庐的缘故对沉香多有了解,知道这东西称得上是最古老最诱人的沉香,当下也有些好奇,竟不知这些商人手中还有这等宝贝。   而一旁的傅玄听了谢映庐的解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这东西在土里埋得久了,香气变化就丰富,也就成了你们说的……气韵内涵之最深?”   谢映庐点点头:“孺子可教。”   “好吧……”傅玄摸着下巴笑道:“我改日也埋一块沉香到土里去,过个两年便也是宝贝了!”   谢映庐失笑,“那阿玄可要多埋上几块,到时候好分我。”   傅玄挑眉,得意洋洋地摇头,拿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不给不给,找你的那位面瘫哥哥去。”   谢映庐皱了皱鼻子,扭头坐到了陈郁川身边,像是懒散得很了,将大半身子都靠在他身上,扯着陈郁川衣角处银丝勾的花纹玩:“阿川哥哥,我们日后就把宝贝全给摆出来贱价卖了,谁来都给卖,就是不卖给阿玄好不好?”   傅玄瞪大眼睛,正想摆出年长者的姿态表示“身为小孩子就应该尊重大哥哥”的意思,就见陈郁川低头亲了亲谢映庐的头发道:“好,小九儿说不卖就不卖,他求着也不卖。”   虽然与他二人交好近十年,但每次看见这样的场景,傅玄都不由得捂住眼睛痛心疾首:“你俩……真酸!”   “我知道,你这是嫉妒。”谢映庐微微扬起小下巴,看起来骄傲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豆丁谢映庐:阿川哥哥,我困……(>_<)   豆丁陈郁川: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啊。   豆丁傅玄:先生……他俩又抱一起了……   颜延之:下课呢,先生我管不着。( ̄︶ ̄)   张彦:延之昨晚累着了吧?来我抱着睡一会儿。   豆丁傅玄:Σ( ° △ °|||)︴简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 38 章   傅玄嘴角僵硬的笑意还未平复,门外便传来微带笑意的问候声:“三位贵客觉得这屋子可还满意啊?”   傅玄一下子从哀怨的表情里跳脱出来,理了理衣襟笑道:“阁主客气了,这地方实在是很好的。”   吩咐侍儿将精心准备的茶点奉上,一身华服的阁主含笑点头:“几位满意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说罢,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拍卖名册,他又看向几人:“这次参加拍卖的商家几乎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若是能有几位公子瞧得上眼的,可要在下先去嘱咐一两声?”   谢映庐笑眯眯地摇头:“阁主多有费心了,这宝贝就是要拿出来大家看才好,我们可不敢藏了,只怕被喜好沉香的大家给骂了呢。”   “世子说得是。”那阁主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位小世子素来爱沉香,他只怕这次拍卖的沉香不够这位世子瞧上眼的呢。   ######   当深沉浓厚的夜色完全覆盖住了整个帝京城,这一场沉香的拍卖会才在袅娜的丝竹之声中缓缓拉开了序幕。   众人目光聚集之处,是安置于黄洋枯雕木座之上的一柄如意——红土老沉散发出的浓郁醇和的香气足以夺走所有宾客的呼吸,一旁的拍卖师是位妙龄女子,略施粉黛的姣好面容上带着一缕轻柔的笑意,她的视线如同流水一般不易察觉地滑过了所有人的表情,当注意到连楼上的客人也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之后,她才开口,明明是自夸的话语,听来却安然得像是在说自家后院开出的美丽花朵:“这是南国密林深处的红土老沉,结香细密,莹润可人,是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精心雕刻而成的——”说着,她的手指隔空拂过了如意,不疾不徐地继续着解说:“依型而雕,浅剔深剜,才有了这犹若蛟龙匍匐欲行的如意。”   在一旁烛火的映衬下,棕红色的如意油光更甚,细致精密的花纹繁复盘桓在如意上,与淡黄色的珍珠黄杨相映成趣,倒真如那女子所说一般,似乎有一条潜蛟将要挣脱束缚破空而去。   阁楼之上,傅玄拿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在掌中轻轻一拍,“真是厉害的一张嘴,说得我都快要动心了。”   谢映庐拈了颗樱桃丢进嘴里,露出赞许的神色:“这是南国的红土棋楠,糖结熟香,香气醇厚绵长,放在房内还会随气候变更而变幻香气,的确是值得一买的。”   傅玄一挑眉:“我觉得你房里应该有吧?”   谢映庐弯了弯眼睛:“在书房,放在红釉小瓶里当做案头瓶花清供着的。”   傅玄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再看向楼下正竞相叫价的宾客时就多了几分同情:“如果知道王府世子的房里处处都是沉香,他们恐怕会哭死的吧?”   谢映庐哈哈一笑,“怎么会处处都是沉香?闻多了也是会晕香的呀。”说着,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陈郁川:“对吧?”   陈郁川放下手中的茶盏:“对。”   三人正说着话,便见楼下拍品又换过了一样,这次是十八子树瘿手串,用的是左增罗的冷沉香,色泽晶莹状若琥珀,雕工细致,亦是难得的佳品。   “……又被你的给比下去了吧?”傅玄失笑,目光落在谢映庐的袖间。   谢映庐也忍不住笑,“阿川哥哥给我的,当然会把这些全都比下去。”   那串佩在幼童腕间的沉香佛珠在谢映庐身量渐长之后就套不下了,陈郁川又特意寻了伽南香来替他另雕了一串,如今那串佛珠正在少年的腕间悠悠散发出香甜清妙的气息,谢映庐伸手戳了戳一粒木珠上刻出来的小巧花纹,眼底一片自得:“花纹雕工也是最好的。”   傅玄自然不会去同他争辩精制沉香数十年的老师傅和陈郁川之间谁的手艺更好——   就凭着谢家小九那个护短的性子,只怕是鲁班转世也赶不上他的阿川哥哥吧。   陈郁川一脸坦然地坐在一旁,非常镇定地接受了谢映庐的赞扬,而后一句话便吸引去了谢映庐的全部心神:“小九儿,那座黄熟香的供石罗汉摆出来了。”   谢映庐立刻看向楼下,那尊罗汉身形侧立,清姿秀骨,薄衣贴身,整座雕像古趣盎然,禅意安详,谢映庐眼前一亮,神色中带了几分欢喜:“瞧着真是可爱。”   阁中一众宾客显然也是喜欢这宝贝的,不少人方才压着未曾出手,就是为了将这尊罗汉收入囊中,故而一时间竞价纷起,倒是热闹得很。   傅玄见众人抢得热闹,有些好奇:“阿庐,你不叫价么?”   谢映庐十指交叠托着下巴,一双灵动的凤眼四下扫了一圈,而后才故作神秘地开口:“现在出手还早呢,对面那位客人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二人顺着他目光看去,几重绛色纱帐垂下,遮去房中客人容貌,只瞧得一个侍从站在外头慢悠悠地出价,他每出一价,只比前一位客人高出二百两银子,如此倒也将那价格渐渐抬得更高。   傅玄连看了几眼,摸着下巴道:“对面的人莫不是这阁主请来的托儿?”   谢映庐摇摇头,正待说话,却见那对面的客人已经将价抬到了三千两,当下再无人叫价,立刻吩咐一旁的小厮报价——   “五十一号客人报价,四千两!”   这五十一号客人还是头一次叫价,这价一叫出去,楼下众人都将好奇的目光移了过来,心道这才是抬杠的,那先前叫价的客人怕是该气死了。   对面那五十五号客人倒是好脾气,唤来侍从又报:“四千五百两!”   傅玄见谢映庐两颊微微泛起绯红,显然是来了兴致,便扯了扯陈郁川的袖子,脸上写满疑惑:“我头一次来看沉香的拍卖,就这么个木头……四千两是不是高了些?”   陈郁川摇头,看着谢映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叫价,倒是难得地多了些话:“所谓盛世古董——这罗汉是前朝沉香雕刻大师的作品,沉香木又是难得的黄熟铁沉。这价不高。”   傅玄了然地点头,眼看着谢映庐将价一把加到七千两,对面的客人有些犹豫了,半晌沉默之间,楼下那女子朗声道:“这供石罗汉便归五十一号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傅玄:那么小一块沉香木雕……居然值七千两……   谢映庐:(低头翻书)史载宋时“一两黄金一两沉香”,至明清已成“一寸沉香一寸黄金”……   傅玄:啊喂……注意下年代啊你……      ☆、第 39 章   谢映庐属意的沉香也就那一尊供石罗汉,一拍到手便乐弯了眼,阁主命人将那罗汉送了上来,谢映庐却不肯见了,连连摇头道:“不许拿到我跟前来,不然就舍不得摆出去了。”   陈郁川眼见他一副又爱又恨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好笑,故意逗他:“小九儿当真不看一眼了?说不准今儿摆上铺子明儿就被人给买了。”   谢映庐抿着唇盯着那门上雕工细致可爱的红梅看了半晌,才一扭头扑到陈郁川怀里:“不看了,阿川哥哥也不许拿来逗我了。”   陈郁川连连应着好,又唤来身边的侍从:“送到铺子上去。”   谢映庐伸手戳着陈郁川衣衫上的暗纹,想了想又道:“多在铺子里放两天,等我准了再摆出去卖。”   侍从赶紧应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罗汉走了。   他二人说的这铺子是谢映庐九岁时王爷给他的一家古董铺面,因着掌柜经营不善而亏损连连,谢青檀将这铺子给他,多少也是有些要这小世子练手的意思——国库经营大半都是景庆王在负责,日后谢映庐自然也脱不开这繁杂商事,先给些小铺子练练手,日后才不至于太过生疏。   谢映庐虽是年幼,却是继承了父亲精明的头脑,接手后将那铺子改换装修,又另雇了掌柜,之后刻意放出消息,使帝京城中人人皆知了当今天子喜爱沉香,一时间上行下效,帝京城中人人都以能得一尊沉香木雕为荣,谢映庐手下那间古董店因着沉香木雕众多且品质优良而大捞了一笔。   待得京中那阵子沉香热过去了,谢映庐又趁着花朝节的名头,给店里头积压许久的古董添了些怪谈奇闻,这样浪漫又奇妙的名头,恰恰是奔放火热的大庆子民所乐于追逐的,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孤傲清高的文人墨客,哪个不为着这些似真似幻的传闻奔赴而来?   如此一来,这铺子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到如今,已经是谢映庐手中盈利最多的一间,只是因为他太过年幼身份又特殊,并不轻易出面打理,故而除却亲近的人及几个亲信侍从,帝京城中竟是无人知道,这鼎鼎有名的“右台仙馆”真正的主人便是景庆王爷的幼子,不过舞勺的小小少年罢了。   这一头陈郁川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立刻温言哄他:“那过两日,我们去城南市坊看一看,说不定能在商会上瞧见中意的。”   大庆虽也有“士农工商”一说,只是今上并不过分轻贱商户,乐于他国与大庆互通有无,胡商海客都恨不能涌到这“金子铺就的街道”的国度来,每每有了商会,谢映庐都是要跑去看的,城南市坊多是两广一带客商聚集,那地方沉香也是极多的。   傅玄瞧着谢映庐挨在陈郁川怀里,像只小猫儿一般的嘀咕着“那就和阿川哥哥说定了……要能找到个更好的就好了”,便忍不住好笑:“阿庐,你既然这么喜欢,何不自己留着?”   谢映庐十分愁苦地皱了皱眉头:“我前些日子同父亲打赌来着,看谁的古董铺子赚得更多些……那尊罗汉出手的话,我胜算才更大些。”   傅玄听了觉得奇怪:“你若输了会怎样?”   “也不怎么样……”谢映庐垮下肩膀,“父亲说我输了也实属正常,叫我不要挂在心上。”说着,他就着陈郁川的手喝了一口递到嘴边的清茶:“可是母亲说,输了就一个月不吃点心好了……她嫌弃我吃得多了呢……”   三人正在说笑,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傅玄看向谢映庐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莫不是来找你讨那宝贝沉香的?”   伴随着傅玄笑言响起的细碎环佩声摇摇晃晃,两名小侍女先是低眉敛目福了一福,才有一位穿着杏色衣裙的少女款步而入,玉白的素手移开遮面的纨扇,露出一双与谢映庐有五分相似的凤眼来,带着一丝歉意的话语在看到面前人的容貌时转为了惊愕:“小女……咦?小九儿?”   谢映庐一下子从陈郁川怀里跳出去,上前揽住那少女的腰笑道:“姐姐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容貌清丽可爱,那股子皇家的气度风仪让她看起来格外出挑,正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一位小公主——睦夏公主谢姝意。   此刻这少女用手里头的纨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谢映庐的肩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道是哪个非要同我抢那罗汉,原来竟是你这个小狐狸。”   谢映庐“诶”了一声,伸手拿过那描着金线牡丹的纨扇替谢姝意扇了扇风:“原来是姐姐想要,我送给姐姐就是了,还不要你自个儿出钱呢,多好。”   谢姝意以手掩口轻笑了一声:“谁要你送我了,本就是我想送你的。我缠着父……父亲好半天才让他许我来看这个热闹,我瞧着就那尊罗汉最漂亮,只怕你喜欢得紧呢。”说着又“噗嗤”一声笑了:“如今可好了,你也自己买了,我原想着来问这客人讨了宝贝,瞧着也是没必要的了。”   “有必要的呢,姐姐不过来我怎么知道姐姐这么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今晚最好的一样宝贝?”   谢姝意笑着摸了摸幼弟的头发,嘴角扬起一抹促狭的笑意:“知道你嘴甜,快别显摆了,指不定藏着什么坏水儿呢。”   闻言,谢映庐十分委屈地扭头看了一眼陈郁川:“阿川哥哥,姐姐冤枉我。”   陈郁川朝着他露出一丝温柔的安抚笑意:“小九很好。”   谢姝意轻笑一声,越过他俩在桌边坐下,顺手接过了傅玄递给他的一盏茉莉香片,拉长了声调感叹:“陈——副——尉……你一定没有被这个小坏蛋捉弄过对不对?”   说着,她与对面的傅玄对视一眼,一同露出了真挚的叹息之情——   “就算被捉弄了……你也会觉得他很好吧……”   ######   眼瞧着窗外月华如洗倾泻而下,帝京城中的长街夜市这才缓缓拉开了喧闹华丽的幕布,左右谢映庐也已经拍下了那尊罗汉,几人一合计,索性往那夜市上去了。   长街阁楼灯火通明,尽头处的城门上从左至右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人影交错间,那些明灭的灯火像是一朵朵颜色耀眼的花,在头顶次第绽开。   谢姝意和谢映庐走在中间,陈郁川和傅玄则分立两侧,四人随着人流缓步踱入一片喧闹之中,身旁不时有举着糖人花灯的小孩儿笑闹着跑过,谢映庐见了他们手里的糖人就有些犯馋,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陈郁川,对方早就看到了他眼底的光亮,只柔和了神色问他:“还去老地方给你买可好?”   旧日卖糖人的师傅已经渐渐白了鬓发,那糖人却是十年如一日的香甜可口,谢映庐闻到那香味就忍不住了,当下与陈郁川对视一眼,笑嘻嘻地问旁边两人:“我们去买些小吃可好?”   谢姝意往日虽有出宫,倒是没有来过夜市,此刻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立刻点头同意,拉着傅玄就跟了上去,傅玄被她猛地一拉,脚步有些踉跄:“大小姐……你也慢些,跑这么急做什么……”   “我也知道跑急了不好……可是……万一被人抢光了怎么办?”谢姝意回头瞪他一眼,少女姣好的面容在四下灯火映照下更显明艳,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带了些女儿家的娇羞与皇家的傲气,两种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一时间竟叫傅玄看得呆了。   他愣在原地,谢姝意也拉不动他,索性松了手跟着谢映庐往前头走,一旁的陈郁川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地带了些促狭的笑意发问:“看得呆了?”   傅玄这才回神,面上神色有些不自然:“什么呆了?……嗯,走快点,那俩姐弟可真是亲姐弟,跑得都快没影儿了。”   陈郁川也不戳破,只同他一起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面两个满心期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姐姐,傅玄一直在看你哦~   谢姝意:没关系的。小九儿不用担心。   谢映庐:( ⊙ o ⊙ )啊?   谢姝意:我们BG我们自重,不会抢你跟某人的风头的。   谢映庐:某人?……谁?   颜延之:我。(先生怒刷存在感)   ☆、第 40 章   夜市游人颇多,不时还有手牵手拉成一大团的小孩子急切地从人群中笑闹着疯跑而过,一个提着小兔子花灯的小姑娘急匆匆地从几人身旁跑过,冷不防撞到了谢姝意的腰,一旁的侍女赶紧上前,那小姑娘也知道自己闯祸了,红着脸停下脚步:“大姐姐……我,我并不是有意的……”   谢姝意挥手示意几个侍儿无碍,一扭头看着面前耳朵红得快滴下血来的小姑娘,又忍不住笑了:“好啦,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别跑这么快了,当心摔着。”   有点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华服少女,对方轻松的语调让小姑娘有点儿疑惑:这是……被原谅了?   小姑娘愣愣地站着,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几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奇怪让几人都笑了,傅玄故意板起脸吓唬她:“你不跑吗?当心我们把你捉起来打屁股……”   话音未落,谢姝意便一巴掌拍在了傅玄的头上:“吓唬人家小姑娘,你可真好意思呢!”   “这不是逗逗她么……”傅玄苦着脸嘀咕,“我只是说一说啊……”   小姑娘仰头看着面前两人的互动,傅玄丧气的表情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惹得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有点羞怯地伸出手,将手中的兔子灯笼递到谢姝意面前:“大姐姐,这个当做赔礼……给你好不好?”她专注地看着谢姝意,有点紧张地咬了咬唇,害怕面前尊贵的少女会拒绝自己。   谢姝意却是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她笑着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垂髻:“那么我就不客气的收下啦~”   见状,小女孩笑得更开心了,匆匆忙忙地朝几人弯腰行了礼就转身跑开了,远远的还能听见几个小孩儿在唤她:“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找不到了呢!”   “我……我遇见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小姑娘羞涩地抿了抿唇:“好啦,现在我们去买糖人吧~”   谢姝意伸手点了点纸糊的兔子灯笼,白团团的灯笼就像方才那个青涩的小女孩,让她忍不住又笑了。   傅玄在一旁看着,也伸手去戳了戳那灯笼上一点红彤彤的兔子眼睛:“我瞧着这个灯笼好玩,谢姑娘你借我玩两日可好?”   谢姝意一抽手将灯笼移开:“才不给你呢,你指不定就给我拆了……对了……”公主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格外温柔:“说起来,傅公子是不是从我这儿‘借’了个玲珑玉骰?何日还我?”   “哎呀,阿庐,我们早些逛吧,这夜市虽说热闹,到底闲杂人等太多,还是不要呆太久了。”傅玄一扭头便往前大步走了。   “我就知道!”谢姝意咬着牙跟上去,“你是不是给我摔坏了?赶紧还给我!”   “这位姑娘,你不要在大街上动手动脚啊……”   谢映庐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在前头打闹着跑远了,有些茫然地扭头看了陈郁川一眼:“阿川哥哥……他们难道忘了是和我们一起出来的?”   陈郁川失笑,摸了摸他的头发:“那我们就逛我们的,不同他们一起了。”   “嗯,不和他们一起~”谢映庐笑着牵起陈郁川的手往另一边跑,“前几日这边巷子开了家新店,听说这店主是从回纥来的,专卖他们那里的新奇玩意儿,我们去看一看,若是有好的,就挑一样送姐姐了。”   陈郁川见他跑得急,便加了几分力道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避免他撞上来往路人:“慢些,你若是撞伤人,可哪里去找个兔子灯笼来赔礼?”   谢映庐回头笑了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陈郁川,最后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我瞧着阿川哥哥就很好么,把你当做赔礼好啦。”   陈郁川哭笑不得,“你倒真是大方。”   “才不大方呢,说着玩玩罢了,”谢映庐皱了皱眉头,“我才不把你给别人呢,谁要都不给。”   “……”陈郁川一时愣住,谢映庐倒是已经牵着人兴致勃勃地往一旁的巷子里走去了。   店主是个圆脸的中年人,微微泛红的面庞上不论何时都挂着笑容,他见二人进店,立刻笑眯眯地迎上前来,张口便是极为熟练的汉话:“二位公子想挑些什么啊?”   “随便看看……咦,那个也是摆出来卖的么?”   谢映庐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一只木头笼子上,有些昏暗的光线浅浅勾勒出一只青鹰漂亮流畅的线条。   店主回头看了一眼,露出惋惜的神色:“我原是想将这鹰训了自己用的,只是这只性格太烈……还伤了翅膀,也就丢在那里放着了。”   陈郁川走过去在那木头笼子前半蹲下身,低头便对上笼中青羽猛禽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的金色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陈郁川的双眼,一人一鸟就这么对视了许久,那只幼鹰才淡淡地扭头移开了目光。   “公子可是喜欢这鹰?”老板举着烛台上前将那小小角落照亮,语气中略带了几分殷切:“这鹰破壳也才没多久,虽然翅膀有些损伤,但日后精心调养也能有个□□分的威风也说不定,何况,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能有人同它对视这么久的,想来这鹰也是折服于您的气度的,这位公子,我瞧您也是个练家子,何不就收了这青鹰带回去,幼鹰认主,对您必然是忠心至极的。”   谢映庐不太懂得驯鹰一事,只是瞧着这幼鹰目光锐利万分,莫名便对它多了几分好感,又看陈郁川虽然沉默着没说话,眼中却是隐隐露着欣赏的神色,便笑着问道:“那老板,若我们诚心要买,你给个什么价?”   老板回头一看,好像这位才是说话算话的……又瞧他二人衣服打扮,便试探着开口:“五十两?”   谢映庐眨了眨眼睛,晃了晃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一串绿松石珠链并珊瑚簪:“这三样合起来,五十两。”   胖乎乎的老板苦着脸看向谢映庐:“小公子怎么这样……我这小本生意……”   “这鹰性子太烈,不好驯,不要了。”   一旁沉默许久的陈郁川忽然开口,起身便往谢映庐的方向走去,竟是一眼也不看那幼鹰了。   老板叹了口气,这幼鹰的确是少见的桀骜难驯,水米不进地熬了五日竟也不肯低头,他才只得放出来卖,好容易有个买主……   “老板,你就卖了吧?我家里也不缺这些东西,只是瞧着造型好看罢了,你若真不卖,我们可就只能走啦?”   “……五十两……就五十两!”   眼看着两位客人转身就要走,老板总算是肉痛地答应了下来。   谢映庐扯着陈郁川的袖子晃了晃,一双凤眼笑得弯弯的,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还在肉痛的老板:传说中的一掷千金不屑一顾呢!穷得只剩下钱了的蛋蛋哀桑呢!一个将门之后一个王府世子,买东西还要讲价……是我开店的方式不对吗嘤嘤嘤/(ㄒoㄒ)/~~   谢映庐:自从我当上了老板,我就特别喜欢讲价。我觉得买卖的乐趣就在于讲价呢~就算只讲下来一贯钱,也要讲哦~(o??ェ?`o)   陈郁川:小九喜欢讲价,我陪着他砍价。O( ̄ˇ ̄)o   围观路人:……围观大庆第一夫夫秀恩爱~~   ☆、第 41 章   海东青素有“草原精魄”的美誉,游牧民族中更有“十万神鹰难求一青”的传言,虽说不可尽信,倒也将海东青的珍贵难寻道出了十之八.九。谢映庐不曾见过这种神鸟,只曾听父亲说宫中驯鹰坊也只有两只粟末进贡的海东青,平日里宝贝得什么似的。   ——所以,海东青那种应该是高高在上,霸气得不可一世的雄鹰,怎么会是眼前这只温顺得像布偶一样的小家伙呢?   谢映庐十指交叠支着下巴,专注地打量着正栖在陈郁川膝盖上,乖乖让他为自己包扎翅膀的幼鹰。   那双透着锐利目光的金瞳半闭着,看起来是累极了,谢映庐见陈郁川包好了它翅膀上的伤口,便拿起桌上的小剪刀过去准备剪断纱布,岂料才刚一起身,幼鹰蓦地睁开眸子,紧紧盯着谢映庐的一举一动,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一口叼住他的脖颈。   过于犀利的目光让小少年有些紧张地停下了动作,连带将着有些委屈的目光也转向了陈郁川。   ——哪里像是布偶啦……这么凶……   陈郁川觉得好笑,手下倒是微微用力捏了捏幼鹰的翅膀:“你若再吓小九儿,我便折了你的翅膀。”   幼鹰被这个比自己更凶的人威胁了,有点气馁地“咕咕”叫了两声,大约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不能够去随便吓唬的对象,它乖乖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紧盯着谢映庐了。   谢映庐微微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多余的纱布剪了,又有些好奇地问陈郁川:“它看起来很听话呀,而且伤也没好,这样子也要像其他鹰一样吗?”   陈郁川知道他说的是熬鹰,便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幼鹰柔顺的羽毛:“小九儿和我一起把它关起来。”   谢映庐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幼鹰一圈,弯起凤眼笑了:刚才吓唬我,现在有报应了吧~   一动不动的幼鹰忽然打了个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陈郁川双手抓住,同谢映庐一起往院子里一间空厢房走去了。   这只幼鹰通体玄青,一双脚爪倒是羊脂玉白,虽然在那店铺中倒是被照顾得不是很好,却也毛光水亮,瞧着很是喜人。   “世人皆以白羽海东青为贵,不过父亲说,青羽的才是海东青中当之无愧的帝王,只是因为稀少,又桀骜难驯,多数在熬鹰时因着太过固执而被驯死,后人便渐渐不养了,也就鲜有人知其宝贵。”陈郁川一面往厢房走,一面低头跟身边的谢映庐解释。   “伯父怎么知道的?他以前也养过么?”谢映庐很是好奇,驯鹰坊中两只海东青,一为雪白,一为芦花色,那只白的都快被众人捧上天了,是以他也一直以为白羽海东青最为珍贵。   “早年进攻突厥,父亲曾认识几个边疆老牧民,是听他们说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行至门前,陈郁川将幼鹰放在地上,又唤来侍从拿来上好的兔肉与清水放在门边,看幼鹰没有要跑掉的意思,这才关上门同谢映庐走了。   绕过回廊时,谢映庐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过不了几日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啦~”   陈郁川在一旁听得好笑:“你也没有了。”   “诶?”谢映庐疑惑地抬头:“什么?”   “你同我一起熬鹰。”陈郁川淡淡道。   “当真?!”谢映庐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知道熬鹰格外累人,只是想着那样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日后会乖乖听自己的话……怎么想都觉得好满足!   陈郁川捏了捏他的鼻尖,语调宠溺:“只一条,你若累了要告诉我,让你去休息也要乖乖歇着,不然以后都不带你了。”   “知道知道~”谢映庐伸手一下子抱住陈郁川的腰,在他身上来回蹭了蹭:“这几日都住在你这里,我一定乖乖的~”   “我的小九儿最乖了。”陈郁川低低笑了一声,就势将人给高高抱了起来,然后一路小跑回了房里;谢映庐伏在他肩头笑,他们幼时就常常这样,那时自己才一丁点儿大,老被陈郁川说太轻了。   果然,将他在房中放下,陈郁川又摇了摇头:“还是太轻了。”   谢映庐也不反驳,只笑眯眯地看着陈郁川:“下次吃成小胖子,你就不抱我了。”   “谁说的,”陈郁川好笑,“只要是小九儿,养成大胖子也抱。”   闻言,谢映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啧啧啧~陈副将你从哪里学会的这些话,哄小姑娘一定最有用了!”   不曾想,陈郁川却认认真真地摇头道:“小九儿肯让我哄便够了,我可没有心思哄旁人。”   谢映庐想了想,也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才不要阿川哥哥去哄别人。”   陈郁川被他那严肃的表情语气逗得好笑,当下便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偏过身子与他额头相抵:“自然,不会哄别人。”   谢映庐也恰巧抬头来看,二人目光便撞在一起,两双黑亮清澈的眸子中都只映出对方的身影,叫人脑子里也想不到旁的东西。   二人一时间都是沉默,只觉得如往日一般相处的气氛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令人有些尴尬,却又不过分奇怪。   正在沉默间,阿罗在外轻轻叩门:“世子,已经跟王爷王妃说过近几日都歇在少爷府上了,王妃让您注意身体,不可太过劳累。”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屋内怪异的沉默,谢映庐略抬高了声音应了一声,又转头看着陈郁川,不由得笑了起来,陈郁川见他笑得开怀,当下也微微弯了眉眼柔和了神色。   ######   “阿川哥哥……”   少年大半身子都浸在清澈见底的温泉水中,那双无论何时都清澈干净的眸子里似乎正有名为“欲.望”的花朵在缓慢盛开,略显苍白的双唇正一声声地唤着陈郁川;他纤细的身躯似乎不堪承受身上层叠锦衣罗袍,扯了扯在水中散乱的衣襟,少年露出了为难羞怯的神色,却又在拼命压下那一层羞赧向面前的人发出绯色的邀请:   “阿川哥哥……帮我把衣服脱掉好不好……”   陈郁川有些晃神,这是小九儿吗?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小九,怎么会这般的……诱人……   而谢映庐见他迟迟不肯动作,眼中竟微微带了雾气:“阿川哥哥,你不肯帮我么?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小九了?”   小九……他的小九……身体比意识更快行动,陈郁川疾步上前,也顾不得那水会打湿自己的衣裳,只将少年熟练地搂抱在怀中,温声安慰他:“怎么会呢,最喜欢的就是小九了……”   谢映庐为着他这一句话重新露出笑颜,双手环上他脖子,将自己的双唇落在陈郁川嘴上,印下一个轻薄又甜蜜的轻吻:“阿川哥哥不许这么抱着别人,只准抱我!”   ……   陈郁川猛地睁开了眼,那个前一秒还在怀中柔顺地服从自己的少年忽地消散,瓷青的夜色透过窗棂落在半掩的罗账之上,也落在陈郁川犹带一丝惊愕的脸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臂弯里便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陈郁川不用看也知道,是谢映庐,他此刻正搂在怀里安睡的小九儿。   放轻了动作将人移到一边,陈郁川眉心微蹙翻身下了床,谢映庐模模糊糊地被他塞到一堆锦被里,也乖乖地没有挣扎,抱住薄薄的锦被蹭了蹭就又安心地睡熟了。   无力的苦笑挂在了陈郁川的脸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梦中梦到那样的谢映庐,也许只是……只是因为他恰好抱着小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郁川(忧郁望天):为什么会梦见小九……▼_▼   傅玄:面瘫脸你思春了啊哈哈哈哈~*??`)??`)*??`)*??`)   张彦:延之,来看青春期小男生。▼ˇ▼   颜延之:o(*≧▽≦)ツ┏━┓艾玛这场景亲切得哟……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2333   张彦:……   谢映庐:怎么了(⊙o⊙)?我也梦见阿川哥哥带我出去玩啊……   陈郁川:没什么……来小九,我们去看那只海东青……   谢映庐:好(* ̄▽ ̄)y      ☆、第 42 章   晓雾将歇,天色初明,一丝浅薄的日光轻巧地掠过屋檐,洒在雕工精致的窗棂之上,又斜斜地在屋内青石地板上拖出一道清淡的剪影——那端坐许久也未曾变过姿势的人正是屋子的主人陈郁川,他只披了一件天青色的外袍,右手支着下颌,眼神却是难得的飘忽,瞧不出往日的半分沉稳。   “唔……”卧房的帐幔之中忽然传来了少年微带讶异的声音:“阿川哥哥……不在吗?”   “我在。”陈郁川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起身往里走去,谢映庐也正好将帐幔撩起,见陈郁川来了,还有些迷糊的少年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阿川哥哥!”   不看还好,一看陈郁川又忍不住要叹气:这……就是昨夜梦中的那个人啊……   谢映庐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他们自幼时便一直这般同寝同食,若要纠结,早该纠结过了,便只以为他是起得太早没精神:“阿川哥哥要不要补一会儿眠?你昨晚动来动去的,一定是没睡好吧。”   陈郁川嘴角本就有些牵强的笑意更僵硬几分:小九儿……“你知道了?”心仿佛被高高地吊起难以安定,陈郁川一瞬间竟有些不敢去看谢映庐的脸,害怕谢映庐露出厌弃的神色,担忧谢映庐会因此而疏远他……   “知道什么?”谢映庐揉揉眼睛,一下子扑到他怀里蹭了蹭,“我们待会儿就去喂那只小鹰吗?”   “……小九儿……小九儿……”陈郁川抱住了他,低声唤着谢映庐,二人如此抱了片刻,陈郁川才慢慢松手,又轻轻吻了吻谢映庐的额头:“小九,你要乖乖的。”   你要乖乖的,小九儿,等我明确了我自己的心思……你会给我想要的回答,对不对?   谢映庐虽然觉得今天的陈郁川与往日有些不同,却也说不出到底奇怪在何处,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嗯,我不闹的。”   陈郁川弯了弯嘴角,取过一旁的罗衫替他披上:“好了,我们洗漱过后先去喂鹰,再去吃早点。”   昨夜给幼鹰投喂的兔肉已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清水也喝了大半,陈郁川端着新鲜鸽肉进去的时候,幼鹰正蹲在角落里的椅背上,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陈郁川的动作。   谢映庐端着一小盆清水站在门边,放轻了声音问道:“阿川哥哥,它会啄你么?”   “它不敢的。”陈郁川摇了摇头,又转头招呼谢映庐:“小九儿,把水端进来。”   “噢,来啦。”谢映庐应了一声,放轻了脚步走进屋子,就怕自己动作太大惊到那只正小心翼翼观察的幼鹰,结果对方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谢映庐发誓,他在这只幼鹰的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鄙视”!   一旁陈郁川看见谢映庐脸上挫败的神情,也觉得有些好笑,“小九儿别气,过几日它可就没这么有精神了。”   谢映庐皱了皱鼻子,“还是布偶好,布偶就不会这么看我。”   陈郁川微带笑意应了一声,心里却想,那只小猫一定觉得你和它是同类,又怎么会这么看你?   谢映庐的“报复”机会很快就来了,在将军府中日日好吃好喝的呆着,幼鹰很快便将翅膀的伤养好了,更是因着连日来的好吃好喝而养得膘肥体壮,陈渊过来看了几回,方才点头告诉两个孩子:“可以熬了。”   谢映庐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听着,转头看向幼鹰时更是露出了大大的甜蜜笑容:“接下来,你……会变得比较的辛苦了哟~”   幼鹰打了个颤儿,几乎从椅背上跌落下去,陈郁川在一旁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到时候你不要心软才是。”   ######   驯鹰之所以会有“熬鹰”的别称,正是因为它有着近乎残忍的手段过程,整整一日将幼鹰放在粗绳上悬悬站着,还不断用竹棍敲打粗绳,幼鹰站不稳,无奈双脚都被绑住,只能时时刻刻都保持极高的注意力避免掉落,一旦落下,陈郁川就会立刻让谢映庐用备好的清水浇在鹰头上,又灌以酽茶,这般如此在酷暑中敲打了整整七日,原本被喂得毛光水亮的幼鹰瘦成了皮包骨头,再看谢映庐时也没了那份轻蔑。   陈郁川同谢映庐这七日也都是歇在一处,陈郁川只觉得自己那不可言说的心思益发地深了,不过因着熬鹰过于耗费心神,他也无空来好好思考,二人仍是如往日一般相处,竟也没有多少不自在。   待磨去了幼鹰对二人的戾气,陈郁川又同谢映庐拿了鲜嫩的鸽肉来喂它,饿极了的幼鹰在犹豫了许久之后才试探着上前轻轻啄了一口,犹带血丝的鲜肉显然刺激到了小家伙的神经,它见二人并没有要把肉拿开的意思,立刻猛地扯下一大块,展翅飞到屋子另一角,而后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一旁守着的二人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吃了。”   陈郁川也是第一次驯鹰,只怕这只海东青过于桀骜,此刻见幼鹰显然是有了认主的意思,再看它时神色也柔和了不少,谢映庐倒是没想到认主这一层,只是单纯欢喜幼鹰肯吃东西,他听陈郁川说过有海东青野性过猛而在驯鹰时被活活熬死的事,只怕这只小家伙也固执起来就难办了。   陈郁川看了眼仍在大快朵颐的幼鹰,牵着谢映庐往门外便走:“好了,这小家伙吃了,我们也去吃饭去。”   熬鹰所“熬”的不仅仅是鹰,也是驯鹰人,若是要驯出一只绝对忠心于主人的好鹰,期间每一步都必须由主人亲自动手,不可有旁人插手;而对于陈郁川和谢映庐来说,无论这只海东青最后认谁为主,都必须要亲近信任另一人,故而两人才一同来驯鹰,接连几日的疲惫在幼鹰低头之后迅速涌来,谢映庐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自己好久都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想睡觉……”   陈郁川见他疲惫不堪的样子,也知道这几日的确是累惨了他的小九,便招来侍从命人备下热水,又温言哄一旁走路都快走得睡着的小少年:“先去洗个澡再睡,嗯?”   谢映庐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陈郁川一眼,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只迷迷糊糊地点头,待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换过了衣裳,正坐在床边被陈郁川半搂抱着,一勺一勺地喂下去了好些玉米粥,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刚才都睡着了么……”   陈郁川见他的耳朵微微泛红,觉得好笑:“也没完全睡熟,不过小九真是乖,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说着,又舀了一勺黄澄澄的玉米粥喂到嘴边,“把这个吃了再睡。”   谢映庐并不张嘴,只一心盯着陈郁川问:“那你呢?吃过了么?”   “我吃过了,也有些乏了,和你一起睡一会儿。”   谢映庐听了立刻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笑弯了眉眼,“那只幼鹰呢?有吃得饱饱的吧?”   “自然是吃饱了的,”陈郁川又往他嘴边递了递勺子,“你也吃些,我方才去看过了,那小东西正休息呢,想来也是累得极了,我们睡好了再去看它就是。”   谢映庐“啊呜”吞下一口粥,立刻摇头拒绝:“不要了,要睡觉。”   陈郁川也不勉强,转手将粥碗放到一边的侍儿手上后便让人都退下了,谢映庐拿了锦帕略拭了拭嘴角,像条滑溜溜的小鱼,一下子从陈郁川的怀里溜到了床上,很是眷恋地蹭了蹭软软的薄被:“好几天没睡个舒服觉啦~”   陈郁川也褪了外袍在他身边躺下,笑着摸摸他的额发:“既是如此,就快些睡,方才泡在浴桶里也能睡着,我还以为你病了……真是被你吓了一跳。”   谢映庐忍不住笑了一声,立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陈郁川替他拢好被角,这才靠在谢映庐身边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傅玄:熬鹰好麻烦!   谢映庐:其实真正熬鹰更加麻烦啦……   傅玄:( ﹁ ﹁ ) ~→ 那你们为什么这么轻松?   谢映庐:因为阿川哥哥说我还在长身体,应该多休息,不用花太多心思在熬鹰这上头……   海东青:卧槽你们考虑过鹰的感受吗(╯‵□′)╯︵┻━┻   ☆、第 43 章   午时起就阴沉许久的天空总算是如人所愿落下一场大雨,燥热的暑气一一化在晶莹剔透的雨珠中,豆大的雨珠敲在青瓦上,又顺着瓦檐连成银线滴落在檐下草丛之间,叫人瞧了说不出的畅快。   两个连日劳累的少年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便是窗外渐响的雨声也没能扰了他们好眠。待陈郁川再醒过来时,已是申时一刻了。   他看了看身边犹自沉浸在黑甜梦乡的少年,脸上忍不住露出柔和的笑意,他放轻了动作替谢映庐拂去几缕粘在额上的发丝,随意往窗外望了一眼,天色已是鸭青,还有细碎的雨花被凉风卷着从窗中落进屋子,窗边的青石砖地已经湿了不少。   陈郁川已无睡意,索性也就起了,披了件单衣上前,随手将窗户关了,回头见谢映庐埋在被子里,丝毫不受打扰的模样,便也没有去叫他,只往屋外走去,斟了杯茶正准备喝,便听侍儿在门外低声说道:“少爷,颜先生和张先生来了,将军请您和世子到前厅去。”   陈郁川放下杯子应了一声,“知道了,我换件衣服就来。”   “小九……小九……”   谢映庐有点恼怒地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想要借此来赶走那个不停在耳边嗡嗡作响的“小虫子”,只是手才一抬起来,就被握入了一处温暖干燥的所在,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面前那个微带笑意的少年不是陈郁川又是谁?   陈郁川见他醒了,从一旁拿了一套素青海云纹的夏衫过来:“先生他们过来了,小九儿赶紧把衣裳换了。”   谢映庐神色仍是一派懵懂,只是下意识地点头,顺从地接过衣裳往自己身上套,迷迷糊糊地理出了衣襟袍袖,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面前正在换衣服的陈郁川:“还没洗漱……”   陈郁川将衣带系好,笑着转身过来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到底醒没醒呢?”   谢映庐立刻努力地睁大眼睛,“醒了!”   “好好好,醒了,醒了……”陈郁川把呆坐在床上的人抱下来,带着明快笑容的侍儿已经端了清水进来,待手指触到那温凉的清水,谢映庐不由得打了个颤儿,总算是清醒了几分,而后扭头看向一旁束发的陈郁川:“阿川哥哥,先生找我们做什么?”   “不知道,”陈郁川摇了摇头,“小九知道吗?”   “唔……”谢映庐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前两日父亲跟我说过一次……”说着,这少年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忽地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双凤眼似是沐浴过了窗外夏雨,格外清澈明亮:“我猜,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儿了!”   谢映庐这些年身体养得好了些,只是王妃总是不太放心,不肯放他出去,故而除了冬夏两季往山庄去,这小世子极少往帝京城外头跑,他虽然不说,陈郁川却是知道,小九很是向往外头的风光,此刻听他这么说,也勾起一抹清浅宠溺的笑意:“那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出去,我带小九儿在帝京城周遭逛逛也是可以的。”   “千万不要有什么如果……”谢映庐闻言,眉心蹙起一个小小的皱褶,又被陈郁川的手掌抚平:“好,一定不会有什么如果的。”   ######   厅内燃了两盏飞鹤灯台,明黄的暖光落在堂内三人身上,像是笼了一层淡金的轻纱,连陈渊同张彦素来冷厉的眉目都似乎为着这烛火柔和了几分,瞧着竟是意外的亲切。   陈郁川和谢映庐两人拍了拍身上的水汽,上前行了礼,颜延之见他们来了,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来得正好,我们可正有事情要托付于你。”   陈郁川和谢映庐对视一眼,齐声道“先生请讲。”   “江南一带冒出来几只小虫子,要拜托你们两个去看一看,这些小虫子把江南的布匹咬了个多大的洞……啊,如果不想去也是可以的。”温和浅淡的话语听来如同只是在谈论天气如何,陈郁川听了却是心头一个咯噔,他抬头看向父亲,却见陈渊也朝他点头,当下只不动声色地同谢映庐应下:“学生知道了。”   闻言,颜延之目光中也流露几分赞许,这学生平素有多冷静成熟他是知道的,如今瞧来倒是真的格外镇定,他挑眉道:“这几日江南风景也是正好,你们忙完了就在那里消暑也不错,”说着,嘴角弯起个促狭的笑意,“左右也是上头出钱,多玩会儿也成的。”   闻言,谢映庐眉梢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扭头看向陈郁川,满脸的“我说的对吧快表扬我”,看得陈郁川忍俊不禁,到底记着这是在长辈面前,便微微点了点头表示:   小九真是太聪明啦!   座上几位瞧着两个孩子的互动都觉得颇有意思,陈渊越看越觉得自家儿子遇上小世子就特别好玩,也有人气了许多;陈郁川当初在边关时就不喜欢和同龄的小孩子玩,他至今都记得,这孩子五岁初回帝京不久,居然就面无表情地斥责比他小一岁的小妹妹小弟弟“跟在我身边很烦”,哪怕把两个小孩儿吓得哭得打嗝,陈郁川在道歉之后都仍是一副不愿多加搭理的样子。   ——哪知道遇上了三岁的小世子,就变成了一见钟情无比喜欢,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粉粉嫩嫩的谢家小九揣在袖中带着走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带媳妇儿呢……   陈渊摸着下巴想,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他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茶,理了理脑中有些跑偏的思路,朝两个少年招了招手:“走吧,跟我们去书房,这一路可有得你们两个孩子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哦耶可以出去了~^_^   陈郁川:嗯。▼ˇ▼   傅玄:这位兄台,感觉你很荡漾啊……(⊙_⊙)   谢姝意:即将开启“狂刷爱情线”副本他能不荡漾么?……小九你要把持住啊……(>_<)   谢映庐:皇姐对不起……如果是阿川哥哥的话,好像……好像把持不住╥﹏╥...   陈郁川:乖。▼ˇ▼   ☆、第 44 章   这一场夏雨落至酉时也未见停歇,陈郁川同谢映庐从书房出来时,便见天色益发暗沉,还有风夹杂着雨滴掠过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在这夏日倒很是惬意。绕过中庭回廊时,谢映庐忍不住站在檐下伸手接了些水,回头看着陈郁川道:“好舒服啊。”   “舒服也不要一直玩。”陈郁川捉住少年的手腕给收回来,拿帕子给他把手上的雨水给擦掉,谢映庐觉得手心痒痒的,忍不住要往回缩,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不擦了,痒得很。”   陈郁川给他擦干净了才松手,恰对上谢映庐的一张笑脸,捏着锦帕的右手握了又握,末了仍是没忍住,便低头在谢映庐弯弯的嘴角边落下一个轻巧的吻。   谢映庐因着他这个动作有些微的愣怔,二人年岁渐长,虽然相处依旧如儿时般亲密无间,却是很少再有这样的轻吻,偶尔陈郁川会吻他的额头安抚他让他好睡觉,却是从来不曾吻过嘴角的,如今他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谢映庐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下意识地想要藏起这份莫名的羞怯,似乎是要表达自己并不害怕,他扯住陈郁川的袖子,踮起脚在对方的脸上也回了一个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郁川被他的动作弄得心中又惊又喜,只是对上谢映庐的眸子,其中笑意温暖,却半分没有他所猜想的绮念,忍不住又有些失落,正想着开口说些什么来解释,身后却忽然传来微带笑意的声音:“你们两个站在这地方吹风么?”   谢映庐偏过头去看:“先生!”   颜延之弯了弯眼睛:“映庐不冷么?”   “不冷,阿川哥哥在的。”谢映庐摇了摇头,乖乖地回答。   他这逻辑让颜延之听得好笑,又看向一旁的陈郁川:“此去虽说没什么风险,到底也是不甚轻巧的,郁川照顾得好映庐么?”   陈郁川神色坚定,“照顾得好。”   “很好~很好~”颜延之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两个自己最为得意的学生,神色间多了几分感概,他挥挥手让两个学生走了,看着谢映庐拽住陈郁川的袖子同他一起转身,他忽地又开口叫住了陈郁川:“郁川……映庐还小。”   背对着他的陈郁川眸色蓦地一沉,刹那间倒是懂了颜延之所指何事,只语气坚定地应了一句:“是,学生知道。”   颜延之勾了勾嘴角,眸底神色瞧不分明:“万一你顾应不周全可怎么办?前头的路还长啊。”   陈郁川回过头来看着颜延之,“小九在,我总能想法子顾全的。”   谢映庐听着先生和陈郁川两个一来一往的说话,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他由着陈郁川握住自己的手掌,略带些疑惑看着颜延之:“先生,我不会捣乱的,我跟阿川哥哥一起努力,总能周全的。”   颜延之定定看了他二人片刻,末了忍不住笑出了声,连连点头:“很好很好,我实在是很喜欢你们两个性子,还望日后你们二人也能这般坚定,不改初心。”   陈郁川朝着颜延之深深地鞠了一躬,神色郑重:“学生谨记。”   谢映庐虽有些不解,却也下意识地跟着弯腰:“学生必然坚守初心,万般不改。”   颜延之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少年并肩而去的身影出神,冷不防被人握住了手,张彦有些不高兴地把他的手给暖在手心:“怎么一直站着?手都凉了。”   颜延之抬头看了他一眼,忽地凑过去吻了一下张彦的唇,在张彦说话之前他理直气壮地打断了对方:“今日的事情也交代清楚了,我们也回家去吧。”   张彦深深看他一眼,眼底滑过清浅的笑意:“好,回家去。”   ######   “小九儿,这一路上可得多注意安全,江南一带水汽重,你可得注意不要湿气入体才是。”王妃一面整理着衣裳一面同坐在床边的谢映庐说话。   “母亲,我一定乖乖的~”谢映庐说着就笑起来,扑到母亲怀里蹭了蹭,“母亲在家也要注意身体,唔……让父亲也乖乖的~”   王妃正叠着一件水色夏衫,将衣服放到一边,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怎么越大越爱撒娇了?你可自己跟你父亲说去,说他要是不乖,母亲就不给他饭吃,也不许他睡觉,就罚站书房去吧。”   谢映庐笑弯了眼睛,“就照着母亲这么说好啦~”   布偶轻巧地跳上床,甩了甩尾巴在谢映庐身边趴下,得到谢映庐安抚地顺毛:“对了,布偶在家里也要乖,听说江南的小鱼很好吃,给你带一点回来哦。”   “怎么就给布偶带吃的的呢?”王妃夸张地叹了口气,唇边笑意轻快,“母亲可要吃醋了。”   “才不是呢,我把一整个儿的江南都装在包袱里带回来给母亲!”   王妃掩着嘴笑起来,连带着一旁的侍儿都忍不住眼底的笑意,阿衡上前把几个小瓷瓶装进了包袱,笑道:“小世子真是孝顺,可万一装不下怎么办呢?”   谢映庐也忍不住笑:“那就多拿几个包袱,分开装,总能装得下的。”   “我说你啊……”王妃爱怜地伸手捏了捏谢映庐的鼻尖,“以前那个害羞的小九儿变成油嘴滑舌的小九儿了,就是跟你父亲学的吧?”   “那母亲喜欢的吧?”   王妃笑着点头:“是,怎么样都喜欢……”   母子二人正在说笑,谢青檀忽地推门而入,见谢映庐赖在母亲膝头撒娇,忍不住笑了:“你们说什么呢,小九儿笑成这样子。”   “你过来做什么,”谢云千昭笑着瞟了他一眼,“就是说的你呢,把我这乖乖的小九儿教成了油嘴滑舌的小九儿。”   谢青檀笑着摇头:“我可真是无辜的,你何曾见过我教他说漂亮话呢?”言罢,又上前看了看正在整理的包袱,从袖中摸出张方子递给谢映庐:“张太医给你开的方子,用以药浴,七日一次,免得湿气入体,你本就身子不好,这一路可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谢映庐接过来叠好,“阿川哥哥在呢。”小小少年一脸信赖的模样引得王妃又忍不住要捏他的脸:“也就你的阿川哥哥宠着你,等他找了媳妇儿你可怎么办呢。”   “找媳妇儿?”谢映庐茫然地抬头,“为什么要找媳妇儿?”……阿川哥哥有我呀。这句话谢映庐下意识地咽了下去,他只觉得自己应该是一直和阿川哥哥在一起的,此刻听了母亲的话顿时觉得十分奇怪。   “这话真是……”谢云千昭和谢青檀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笑了,她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温声道:“阿川都十六了吧?必然是要娶亲的,你也要乖一点,不可以一直这么赖着阿川,不然他的新媳妇儿会不高兴的哦。”   谢映庐皱着眉头看着母亲,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唇:“那……那我可以嫁给阿川哥哥的。”   这一回连谢青檀都忍不住笑出声了:“小九,你可是男子,说什么嫁呢?”   “嗯?”谢映庐的视线在父母间来回转了几圈,最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微笑:“那就让阿川哥哥娶我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是我嫁过去还是阿川哥哥把我娶回去?   陈郁川:▼ˇ▼都可以,小九喜欢哪个?   谢映庐:o(*////▽////*)q两个都来一次吧!   傅玄:阿庐你真的没有开玩笑吗……   谢姝意:(o_ _)o这只小蠢萌不是我家的……陈郁川你赶紧的领走吧……   ☆、第 45 章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清晨温柔的阳光划破尘埃落在城楼上,将城墙上颜筋柳骨的“帝京”二字照得熠熠发亮。一行客商打扮的人踏着着这第一道阳光往城外官道行去,走在中间的一个穿着柳黄夏衫的小少年眼神亮亮的,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瞧上去竟比那破晓晨光更耀眼几分。   那柳黄衣衫的小小少年策马疾行几步,跟上他身前一个少年,那少年正和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见他跟上,便回头微微弯了弯嘴角。   谢映庐立刻满足起来,他心里头还记挂着前一夜父母所说的陈郁川娶妻一事,本来是有些郁郁的,只是此刻见陈郁川对自己笑得温柔,又忍不住想,阿川哥哥才不会对着旁的人这样笑,我也不许。   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尚且不通人事,况且自三岁认识陈郁川后,最为亲近的便是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小哥哥,且不论是否对陈郁川有着超乎寻常的情谊,便是小孩儿的那份独占欲,也是舍不得把自己的阿川哥哥分给别人的。景庆王府的小世子在外人眼中是个温润端方的翩翩小公子,也只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也是个被骄纵着宠大的小孩子,更是个一旦自己认定了,就是怎么也不肯放手的固执性子。   陈郁川与几个侍从商量了下几日的行程,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谢映庐一张小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精彩纷呈得很,便忍不住问道:“小九儿怎么了?”   谢映庐抬头看他一眼,想了想,才十分郑重地说道:“要等到今晚没人的时候才告诉阿川哥哥。”   陈郁川觉得好笑,也由着他:“好,那我就等你今晚说。”   一行人并未拖沓脚程,加之骑的都是千里良驹,暮色初临时便行到了阳州城,天边堆积着颜色绚丽的厚重云朵,火红的夕照将大半的天都烧成了绯色,谢映庐看着朱红的城门舒了一口气,翻身跳下马背,好奇地往城内张望:“听说阳州城的花是很漂亮的,不知道我们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赶上。”   陈郁川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们便早些完事,回来说不定能赶上花会。”   阿罗吩咐几个侍从前去寻客栈,听见二人笑谈,便插话道:“阳州的九月花会也是极为盛大的,不比帝京的差。”   谢映庐微微睁大了眼睛:“当真?”   阿罗笑着理了理手中的缰绳:“小少爷回来一看便知。”   他们此行前往江南,一行人都是是扮作帝京城中的布商前去挑选新布料的,陈郁川化名“沈靖”,谢映庐自然就是这位沈少爷的幼弟“沈卿”,头一次这样子假作他人名头,谢映庐倒是觉得颇有意思,很是高兴地接受了“沈府二少爷”的称号。   陈郁川将手中缰绳递与上前的侍从,牵着犹在四下张望的“二少爷”走进了客栈,见谢映庐的目光仍落在长街之上,便温言哄他:“小九乖,先去歇息了,这一路上好看的还多着呢。”   谢映庐应了一声便乖乖扭头跟上陈郁川的脚步,因只是暂歇一夜,一行人便只要了几间相邻的上房,阿罗同两个侍从亲自去后厨做了晚饭,送来让两位“少爷”一同吃了。   ######   沐浴更衣,再品上一口阳州城独有的“富贵花茶”,谢映庐在满室氤氲的茶香中只觉得分外惬意,他单手支着下颌瞧着一旁收拾被褥的陈郁川,忽地想起母亲前夜说的话来,想了想,方才问道:“阿川哥哥,你可有中意的人?”   陈郁川听得他没头没脑一句话有些奇怪:“什么中意的人?”   “就是喜欢的人呀,”谢映庐皱了皱眉头,“阿川哥哥可是要娶亲了?”   陈郁川将一床锦被抖开铺平,笑道:“你怎么想起说这个?谁说我要娶亲了?”   “那就是不娶了?”   听出对方语气里藏也藏不住的欢喜,陈郁川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谢映庐睁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动,按捺住心中悸动反问道:“若是要娶,小九儿要怎样呢?”   谢映庐却好似就等着他这句话,当下一拍巴掌笑眯眯地说道:“那阿川哥哥就娶我吧,不然我娶你也是可以的。”   “……”陈郁川心中又惊又喜,只是他惯于喜怒不形于色,面上倒也瞧不出多么的激动,只是尾音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小九儿……小九儿想同我成亲?”   谢映庐点了点头,又伸手端了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又抬头看着他:“我不愿意阿川哥哥对旁的人好,也不愿意你同别的人成亲……阿川哥哥若是也没有中意的人,我们成亲好不好?”   闻言,陈郁川却是哭笑不得,他自初识人事时,那个在梦中与他纠缠的人便是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的小小少年,那一日拥他在怀又起了那样的绮丽心思……再思及平日对小九的千般挂念万般心疼,陈郁川便是再傻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原想着,慢慢地等小九长大些,再与他说这些事情,却没想到竟是谢映庐先挑起了这番话头。   只是谢映庐如今并不知道着“喜欢”、“成亲”到底是多么重大的事情,不过是凭着那份强烈的占有欲才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怀着与他同样的心情,不免又让陈郁川有些失落。   谢映庐瞧见他脸上一闪即逝的郁色,还以为陈郁川是因为自己的话为难,当下心中一疼,便放下杯子跑过去,讨好地揽住陈郁川的腰,在他颈间依恋地蹭了蹭:“阿川哥哥若是为难就算了,可是……可是……阿川哥哥可不可以晚一点儿成亲?”想着陈郁川终有一日还是要到别的人身边,不再陪着自己,谢映庐竟是越说越难过,声音也忍不住带了些哽咽:“小九舍不得阿川哥哥……阿川哥哥别不要我……”   陈郁川连忙抱住他:“小九儿不怕,阿川哥哥不会不要你的……”他一面说着一面低头在少年的头顶落下几个小小的安抚的吻,“阿川哥哥只和小九成亲,绝不会有旁的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坚定神色肃穆,并不掺杂半分欺哄的意味,谢映庐也听出他的郑重,心中的不安渐渐散了几分,微红着眼眶抬头看他:“当真?”   “我几时骗过小九了?”陈郁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俯下身去吻了吻他还挂着泪珠的眼睫:“都哭成兔子了,若是叫旁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谢映庐被他哄得笑起来,伸出小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拉钩~”   陈郁川也伸出小指勾着他,两个人手指勾在一处,在暖黄的烛火中晃来晃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次日卯时一行人便赶早上路,此刻一日的暑气还未降临,远山青黛倒是合着清晨凉风送了几丝翠色的凉意拂过众人身边,令人格外舒畅。   谢映庐的心情自然也是极好,倒不是为着这酷暑中难得的凉爽,而是因着昨夜得到了陈郁川非常郑重的承诺,知道对方不会抛下自己去和旁人成亲,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不论与人说什么都是笑眯眯的,侍从都只以为这位小世子是难得出一次远门才这般激动,陈郁川打马走在前头,回头看了看眼底含笑的小九,面容亦是随之柔和,他朝谢映庐招了招手:“阿卿,过来。”   谢映庐应了一声便纵马跟上,随手将落在马鬃上的一片树叶拂去,抬头看着陈郁川:“哥哥,我们可要再走得快些?”   二人在外只以兄弟相称,陈郁川也只唤谢映庐作“阿卿”,日常行走也是颇多注意,并不敢随意暴露了身份,谢映庐初时听得“阿卿”这称呼只觉得陌生极了,陈郁川每每听着谢映庐叫自己“哥哥”时也总忍不住要想起那位远在边关的正牌谢家大哥,好在平日里谢映庐也是阿川哥哥的叫着,这么来回两日,倒也渐渐习惯起来。   “行程倒也不赶,”陈郁川摇了摇头,“我们本就走得早,这般行至宣州时比那边的布商集会还早了十来日,作为初次参加的客商,倒也算合适的。”   “嗯?”谢映庐听他说完,微微瞪大了眼睛:“父亲他骗我!”   陈郁川一愣:“骗你?”   谢映庐愤愤道:“父亲说什么行程紧迫,让我不可在路上太过耽搁,早些赶过去才是正事!”说着他很是哀怨地叹了口气:“父亲怎么想的?这种事情我问一问你们不就知道了么……”   陈郁川失笑:“大约只是想逗一逗你罢了。”   谢映庐的性子被王府养得像那只小白猫布偶一般,除非有什么要紧的正事,平日里多少是有些懒散的,在帝京城中便是如此,除去管理手下数间铺面、查看账簿的时候,谢映庐要么同搴兰书庐的一众学子在一同品诗论文,要么是窝在王府的书房里翻看闲书,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的,日子惬意得不得了。   果不其然,谢映庐听了陈郁川这话,脸上就写了两个大大的“郁闷”,他皱了皱鼻子,伸手戳了戳手里的缰绳,仿佛平日里戳着自己父亲的手臂一般不平:“我才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父亲实在是讨厌。”   陈郁川空出一只手去握住他的手,把那根可怜的缰绳给解救出来:“阿卿自然是知道轻重的,如今知道了不必紧着赶路,也该高兴下才是。”   谢映庐朝着他吐了吐舌头:“赶路也不要紧的,我本来就想着去宣州,能早一日到更好。”   ######   自阳州城走了约莫两日,众人顺着阳州城官道一路行至涿州府,从涿州码头改换水路往宣州去。   涿州府平日就是水路交通要处,近几月因着宣州的布商集会更是多了不少人,谢映庐站在码头眺望着江面上的往来船只,不禁有些出神,陈郁川站在一旁问:“阿卿可是想起了端午的龙舟?”   谢映庐仰起头看着他笑了:“端午比这个好,端午有粽子吃呢。”   陈郁川也不由得微微笑开:“才吃过了,又馋了?”   “已是两月前了!”谢映庐微微睁大眼睛辩驳,神色很是无辜。   “好好好,是很久了,难怪阿卿想吃。”   二人正在笑谈,阿罗走上前来微微躬身道:“少爷,船备好了,是与几家商号掌柜的同行。”   陈郁川点点头,牵着谢映庐转身往另一边的渡口走去,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船上人多不多?阿卿身子不好,人多了吵闹可是不成的。”   “人倒不多,四家全是往宣州去的布商,有一家那少东家的瞧着比大少爷也就大个三两岁,我想着大少爷二少爷一路上也能有个说话的解闷呢。”   谢映庐眨巴眨巴眼睛,“这么年轻就是东家啦?真厉害。”想了想又有些丧气:“那么厉害的人,一定是不愿意和我说话的,哥哥的好些朋友就都不愿意和我说话。”   “这位小少爷可真是说笑了,你瞧着这般灵秀的一个人,在下还只怕自己说话唐突了呢。”   船舱内忽地传来一句笑言,几人抬眼看去,说话人是个水色长衫的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谢映庐。   谢映庐眨了眨眼睛,像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陈郁川的手臂往他身边躲了躲,只探出小半张脸来看着对方:“你是那位少东家么?”   对方点了点头,双手撑在膝上弯下/身子看着谢映庐:“正是在下,小少爷你不必害羞的。”   谢映庐抬头看了一眼陈郁川,见对方朝着自己点点头,这才从陈郁川身后走出来,“少掌柜你好。”   那青年笑意更甚:“很好很好,”说着又看向陈郁川说道:“这位少爷,你的弟弟实在是很可爱。”   陈郁川神色淡漠,语气间倒是有些藏不住的傲气:“自然,我沈靖的弟弟,当然是最好的。”   “原来是沈靖沈少爷,在下李瑜,久仰了。”   青年一拱手,对着比他小些的陈郁川亦是礼数周全,谢映庐听得倒是“噗嗤”一声轻笑:“鲤鱼?红烧的那个?”   李瑜看着笑得一脸童稚的谢映庐也很是无可奈何:“沈小少爷,是木子李,王俞瑜。”   “那还是鲤鱼么,”谢映庐弯了弯眼睛,朝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鲤鱼哥哥你好,我叫做沈卿。”   谢映庐长得小,旁人瞧着也就九、十岁的模样,对着这么一个小孩儿,李瑜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批评的话,何况人家兄长就站在一旁看着呢,不也一副“我弟弟说你是鲤鱼就是鲤鱼”的纵容态度么,当下也只笑了笑,将几人领到船舱里头:“不知道沈卿弟弟可否晕船?若是不晕,待会儿去船头瞧瞧,这江上风光倒是不错。”   “哥哥去么?”谢映庐闻言立刻转头看着陈郁川,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笑起来:“那我要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7 章   玉盘般的圆月在江水上投下一片莹白,又被船身破浪带起粼粼波光,深碧的江水在船头渔火的照耀下亮起一小方澄澈,偶有几条细小的黑影自那一片清凉中一掠而过,是江中的小鱼正好奇地探访这夜间犹在缓缓前行的船舶。   “啪嗒——”   随着一小枚石子的落水,江面上好不容易聚拢的圆月又破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琼,摇摇晃晃地在水中摆动,陈郁川伸手揽住来人,“怎么跑出来了?”   “哥哥不在,我自然要出来黏着你的。”谢映庐笑着从身后拿出一支竹签子,上头串着一只剥了皮的河虾:“阿罗他们烤的,给哥哥吃。”   陈郁川就着他的手一口叼走了河虾,两三下就给吃完了:“不错,阿卿可吃了?”   “吃过了。”谢映庐点点头,回头看了看依旧灯火通明的三层船舱,又转过身子来伸手搂着陈郁川脖子,远远瞧着就像是幼弟缠着自己的兄长在撒娇:“大家都在里面,有个二十来岁的小厮,是衡州许氏布行的人,有意无意地打探我们的身份,阿罗说我们是头一次做这个生意,我是跟着哥哥出来玩的,他就不再问了,大概觉得我是个离了哥哥什么都做不了的纨绔,神色间很有些瞧不起……啊,那位鲤鱼公子对我倒是很亲切,还把他自己的糕点送来给我吃。”   陈郁川听到最末一句不由自主地便皱了皱眉头,“不要跟他太亲近。”   “我知道的呀,”谢映庐眨眨眼睛笑了,“我只亲近哥哥。”说完顺势在陈郁川的下巴上“啪嗒”一下落下一个小小的亲吻。   陈郁川眼底滑过一丝笑意,“船头风大,我们进去吧?”   “也好。”谢映庐虽然是很想多呆一会儿,却也知道自己身体并不容许这般放纵,颇有些遗憾地被陈郁川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陈郁川见他不舍,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明日起来了来看也是一样的。”   两人手牵手地走回船舱,候在门外的侍从见了,伸手替他们撩开帘子,正巧对上一张笑脸:“二位回来了?”   “李少爷。”陈郁川挑眉看他一眼,并不多话。   李瑜倒是不介意他这态度,笑容依旧,连半分的弧度都没减:“里面几个年轻些的正说着要喝酒,我来请沈大少过去。”   陈郁川看了谢映庐一眼:“阿卿年幼……”   “沈卿弟弟瞧着这样小,自然不会让他喝酒的,沈大少爷大可放心。”   谢映庐也拽了拽陈郁川衣角:“哥哥去哪里我也去。”   虽然知道谢映庐只是假作这么一副对自己依赖得不得了的模样,只看着谢映庐一双漂亮的凤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陈郁川依旧满意的不的了,当下连神情都柔和许多:“既是如此,沈某也不好推辞,还望李兄前头带路。”   这条客船船舱分作三层,一楼只做大厅,靠近窗户的一侧放了张大圆桌,此刻五六个年轻人正端着酒盏笑闹,见李瑜领着陈郁川二人过来,其中一个举了举酒杯朗声道:“李兄怎么这会儿才来?实在该罚。”   李瑜倒也爽快,并不推脱,伸手拿了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陈郁川与谢映庐拉到桌旁坐下:“我出门便遇到了两位沈兄弟,这位小沈少只是过来凑个热闹,你们可不许闹着人家小孩子。”   几人点头称是,那个先叫李瑜罚酒的青年替陈郁川倒了一杯酒,举杯道:“在下泸州赵炎轻,也是去往宣州的布商。”   陈郁川伸手接了,微微颔首道:“在下帝京沈靖,这是幼弟沈卿。”几人互相道过了名号,便是一轮把酒论诗,又引了好些船客过来凑热闹,一时间这圆桌旁满满当当的围了一桌人,场面也是易发地喧闹起来。   谢映庐在陈郁川旁边乖乖地坐着,见陈郁川连喝好几杯也是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他就说嘛,阿川哥哥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很能喝酒的,才不会被这么几个人给喝倒。他看得满意了,就把大半身子都靠在陈郁川身上,随手拿了几颗花生剥着玩儿,陈郁川略调了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见谢映庐眯了眯眼睛,知道他是高兴了,就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也弯了些,露出个小小的弧度。   因着谢映庐有些犯困,陈郁川便提前告辞,众人也没有多留,瞧着那位“沈大少”动作熟练地抱起弟弟转身就上楼了。   谢映庐窝在陈郁川怀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随手扯了扯陈郁川的发带,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游戏,便拽在手里不肯撒手了。   陈郁川微微低了低头方便他动作,待阿罗推开门,便径直把谢映庐放到床上,然后抓住那只还扯着自己发带乱动的手:“好了,阿卿,该睡了。”   “我睡着了~”谢映庐小声反驳了一句,把眼睛闭上假作一副睡得很熟的模样,陈郁川哭笑不得,与阿罗对视一眼,笑着摆了摆手:“阿罗,你出去吧,早些睡。”   “是。”阿罗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离开。   陈郁川将门窗都关好了,这才回转身子来捏了捏谢映庐的鼻子:“阿卿快些起来,给你把衣裳脱了。”   谢映庐睁开眼睛,有些不情愿地皱了皱眉头:“旁人这么叫就算了,不喜欢阿川哥哥这么叫我。”   陈郁川听他这么说便笑了:“好,小九乖,把衣裳脱了再睡。”   谢映庐才皱起的眉头立刻被这一句话安抚平整,他往床里头躲了躲,自己把外衫解了,只穿着亵衣钻到锦被里,拉起被子盖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弯得月牙儿似的的凤眼看着陈郁川:“阿川哥哥也快点睡。”   陈郁川把他的衣裳叠好放到一旁,等自己解了衣裳回来,就看那个前一刻还装着入睡的小少年是真的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绵长,船身微有颠簸也摇不醒他,睡得很是香甜。   陈郁川半撑着身子看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想起谢映庐说的那句“要和阿川哥哥成亲”,脸上便忍不住添了几分笑意,只觉得连透过纱窗落在床前的轻薄月色都带了砂糖一般洁白可爱。   生在陈家,他素来尊崇的便是“想要的须得自己夺了握在手中”,陈郁川不知道未来会是如何,只是他坚信,这个未来必然是同谢映庐的未来交织在一起的,他既然决定了要,就没有人能夺得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陈郁川:▼_▼小九是我的。   傅玄:( ̄▽ ̄”)你这是“霸道将军爱上我”吗……虐恋情深神马的要不得……   谢映庐:嗯,我是阿川哥哥的。(●?▽`●)   谢程远:(┬_┬)小九儿……虽然我们离得远一年也不能见上几次但是我才是你哥啊!   谢映庐:那……阿川哥哥也是我的。   陈郁川:▼ˇ▼对,我是小九儿的。   傅玄:我觉得我要保护一下我新换的钛合金眼。   谢程远:我也这么想。      ☆、第 48 章   “今朝行船远四方,才想家中好风光,星子还亮四更天,妻儿……”   艄公站在船头扬声高唱,渔歌随风飘扬,落到了旁的行舟上,又惹来一片应答歌声,一时间江面歌声四合,惊得岸边苇丛里的白鹭振翅高飞,又带起了一阵芦花在水面纷扬,轻飏之感比起三月柳絮也是不遑多让的。   客船连行半月,已近立秋时分,谢映庐站在船头远眺,一旁的老艄公笑眯眯地回头来看他:“这一段河里的鱼可肥了,午时撒张网下去,捞些大鱼来煮给小公子吃。”   谢映庐在船上就是个十分黏糊自己大哥的孩子,众人都只以为这是个初次出远门的胆小的小少爷,老艄公倒觉得这小孩儿可爱得很,偶有撒网捞鱼的时候,都会选两条给谢映庐送去,谢映庐也常常会在陈郁川的带领下捧着些软糯的糕点来送给老艄公,乖乖地道谢;是以这船家就更喜欢他了,看他的眼光就像是在看自家的小孙子。   谢映庐笑着应了声,又抬眼看着江面来往渔家,便觉得那“渔歌菱唱声满川”说得实在精妙,正想回头看看那与他们同行的几艘楼船,身后忽地传来个微带笑意的声音:“沈小少爷怎么在这儿站着?沈贤弟呢?”   谢映庐每每听着旁人叫陈郁川为“贤弟”就觉得好笑,当下也只弯了弯眉眼:“哥哥马上过来。”   正说着话,陈郁川腕间搭了件薄衫走过来,他给谢映庐披好了衣裳才回头朝着李瑜点了点头:“李兄。”   这半月间众人已经知道这位沈家大少爷有多么的重视幼弟,李瑜倒也没有在意他稍显失礼的行为,笑着应了一声,又问道:“二位起这么早就是为了来看这江景的么?实在好雅兴。”   “是我缠着哥哥带我过来的,听人说我们明日就能到宣州了,实在是忍不住想早些看一看这江南水乡到底风光如何呢。”   听谢映庐这么说,李瑜露出了然的神色,伸手指了指江面交织来往的渔船笑道:“江南水乡,这水中渔船也算得上一景了吧,酉时来看这‘渔舟唱晚’更是漂亮,水天一色,当朝最精妙的画师只怕也难画出这景致的十之一二。”   谢映庐听完却很是怀疑,他转头看着陈郁川,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角,眼底笑意戏谑:“哥哥,连颜延之这样的人也不能画出这景致么?”   陈郁川挑了挑眉,“这我可不知道了,阿卿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谢映庐朝他吐了吐舌头,又扭头问李瑜:“鲤鱼大哥,你觉得宣州那个集会好玩么?”   李瑜摸了摸下巴,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认真可靠一点:“要说好玩的话……其实也还是很好玩的,沈小少爷你想啊,一堆大男人拿着花花绿绿的布匹跟人到处炫耀自家的布料材质最好染料最佳,说得兴起时还要往自己身上比一比……难道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你也要这样拿着布料往自己的身上比么?”   看着谢映庐澄澈认真的双眸,李瑜顿了顿,很是痛心疾首地摇头:“我那也只是打个比方……何况像我这样的美男子,就算拿着布匹往身上比划,也应该算得上美景一处吧?”   谢映庐毫不买账地摇头,反手就握住陈郁川的手:“哥哥才好看呢,要长得像哥哥才算是美景。”   “我实在很难过长得不像你的哥哥……”李瑜夸张地用手捂住心口,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谢映庐就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像是不忍心让这位风度翩翩的少东家太难过,很是认真地宽慰他:“没关系的,你比起那位许老爷好看多了,不要伤心。”   李瑜瞪大眼睛,一副“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的表情:“可是小公子……许老爷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   “少爷,安排的别院在城西,往这边走。”   阿罗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长街尽头,陈郁川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怀中抱着的人,见对方睡得正熟,这才示意阿罗前头带路。   犹在梦中的谢映庐自然不知道船已靠岸,这才三更天,他窝在陈郁川的怀里头睡得无比安稳,虽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似乎自己躺着的这个地方微有摇晃,却只以为是船身颠簸,何况属于陈郁川的气息还牢牢地呆在他旁边,小世子自然沉浸在黑甜的梦乡当中,一点儿也没有被惊动。   陈郁川将人给抱到收拾好的宅子里,随行来的侍从见小世子睡得正香,都下意识放轻了动作,陈郁川把人放到床上,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谢映庐的鼻尖,力道极轻,见他仍没醒,便有些好笑:“小懒猫。”说着又低头亲了亲方才捏过的地方,出去交代了事情这才回来入睡。   次日谢映庐醒过来的时候,便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宣州的宅子里头了,一时间还有些茫然,他赤着脚慢悠悠地走下床,才推开窗户,略有些刺眼的阳光便倾泻了一地,落在少年还未束起的黑色长发上,泛着漂亮的金。   陈郁川推门而入正看见谢映庐对着窗外的花丛走神,上去一把抱起来拍了拍他的屁股,力道倒是放得很轻,却让谢映庐一下子就红了脸:“阿川哥哥打我做什么?”……父亲母亲都没这样打过他呢……   陈郁川把他放在床上,伸手摸了摸少年/裸/露的小脚丫子,果然是有些凉了,眉头便微微皱了皱:“怎么赤着脚就下床了?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这个样子,若再有下次,我可就脱了你的裤子打上三十大板了。”   谢映庐才不怕他,笑眯眯地凑过去在陈郁川的嘴角落下个小小的吻:“下次不会了,阿川哥哥别打我了。”   陈郁川又好气又好笑,拿了一旁的袜子过来给他套上,谢映庐低着头看着陈郁川的动作,问他:“江南织造坊虽是要组织这布商集会,却不会参与其中,我们要等到集会那一日再有动作么?”   陈郁川摇了摇头,眉心微蹙:“倒是可以先去拜访一下负责组织的几人,只是先前布下的暗线都说这织造坊中的人俱是谨言慎行的,我也没有把握能不能一举击中……”   谢映庐伸手把他眉间抚平,又伸手扯住陈郁川的脸颊两边拉起一个弧度:“父亲说过,实在不成也不要紧,我们只需捉住一点点的小尾巴就可以了,剩下的须得他们拖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9 章   江南的天气温柔得不似真的,一场细雨稀稀疏疏地朦胧了青瓦白墙,天色也是淡青,像是最手巧的染坊调制的染料,细细地晕染了整片水乡。   谢映庐站在檐下瞧着来往行人,皆是一派闲散意态,偶有几个少女挽着走过,笑闹间也都是放得轻极柔极的吴侬软语,尾音都好似带了小小的钩子,要直直地钩入人心里头去。   “小九儿?”谢映庐正看的出神,身后传来陈郁川的声音:“我们走吧。”   回头一看,谢映庐立刻蹙起了眉头,很是不高兴地撑开伞跑过去,努力地把手中纸伞高举起来遮住对方:“阿川哥哥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怎么不打伞?”   陈郁川原想说“这么点雨不碍事”,只是看着谢映庐的模样又说不出来了,末了只笑着接过他手中的伞:“我来吧。”   谢映庐把伞给他,回头又看了看提着礼盒的几名侍从,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旁的侍儿好奇地看他:“小少爷,怎么了?”   “想起是要给不喜欢的人送东西就觉得好麻烦呀……”谢映庐很是孩子气地摇了摇头,又伸手揉了揉脸颊,下一刻便换上了天真的笑容:“到时候全让他们还回来~”   陈郁川捏了捏他的耳朵,语气柔和纵容得像是在哄小孩子:“好,到时候一定一件不落地让他们全还回来。”   说话间几人已经出了宅门,谢映庐伸手轻轻拉住陈郁川的袍袖,嘴角也抿紧了些,一副似乎离了哥哥片刻就会不安的模样。   ######   薛昙与李邈言乃是江南织造坊的两位大管事,也是每年一次布商集会的组织人,这会上的动向俱是要他二人负责一一整理成册上报天听的,每年集会正式开始前,各处来的布商也都会上门拜访,生怕礼数不全惹得这二位不满。   江南织造坊修在城郊处,乃是群山环抱之象,从南望北各层楼阁亭台叠叠高起,如同一幅山水画,而从北望南,则只见最高处的楝亭,素有“江南第一坊”的称号。   陈郁川一行人与其他布商到达织造坊时,已经是巳时了。谢映庐一路都好奇地四下张望,身旁领路的侍儿见了便笑着逗他:“小少爷觉得我们这织造坊好看么?”   “这地方的院子修得真好看,唔……那边还有在冒着白烟的屋子……是厨房么?”   那侍儿捂着嘴笑起来:“那是熬染料的房间呢。”   “啊~”谢映庐点头,笑眯眯地晃了晃与自己十指交扣的陈郁川的手:“哥哥,我们家里也有那个的,就是有时候味道不太好。”   “小少爷说得正是,”侍儿引着他们上了一层台阶,微微躬身撩开一层帐幔,“好些人不爱那个味道,不过染出来晒一晒太阳就好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行到了织造坊的大厅内,可容百人的大厅长窗大开,自檐下宛转而来的凉风携着一阵清淡透亮的薄荷香气萦绕在屋内,众人循香看去,先瞧见的便是大厅堂前一幅对联,上书“寒灯新茗月同煎”,下联“浅瓯吹雪试新茶”,笔法遒劲,自有一分洒脱畅快在里头。   那侍儿见众人望着对联点头,神色间不免带了几分得色:“这是李先生写的呢。”   谢映庐学了颜延之的脾气,见了字写的好的便先要高看一眼,当下倒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李邈言多了几分好感,陈郁川知道他这个脾气,瞧着少年眼底一丝欣赏也未曾多言。   “——李某来迟,还望各位恕罪。”   一把温润清朗的男声自门后响起,踏着门外细碎雨声进来的是个褐色发丝的青年,陈郁川和谢映庐曾听陈渊说过,这人祖上有西域血统,只是单瞧那柔和的眉眼却是分明的大庆人,大约那外域特征最明显的便是他不同于大庆人的褐发与微带琥珀色的眸子了。   李邈言的脸上带着温暖却又不过分亲昵的笑意,他朝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里面坐。”   众人甫一坐下,便有侍从端了茶叶上来,那茶却不同别处的,当中隐隐有一股清香,谢映庐端了茶盏起来看,秋香色的茶汤中浮着一朵洁白的小花,正是那朵小花让茶汤幽香更甚。   他弯了弯嘴角,轻轻啜了一口,入口回甘的茶水让小世子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心中暗暗想着,回去了也要这么煮茶给母亲喝,王妃精于茶道,也喜欢收集各地的新茶名种,这种茶却是没有见过的。   他的视线久久落在那一朵小花上头,却忽听李邈言开口道:“这茶是在下自己琢磨的新品,取的是毛峰与今年头次开的茉莉所窨,也不知合不合诸位的口味。”   且不说这毛峰本就是茶中上品,这茉莉花茶味道更是极佳,单凭李邈言“江南织造坊大管事”的身份,也不会有人驳了他的面子,当下尽是交口称赞,有些个夸张的更是直呼“这辈子也未曾喝过这样香的花茶”,李邈言也只微微摇头道“言重了”,嘴角的清浅笑意便没有停过。   陈郁川打的是新入行的名头,自然带着谢映庐坐在最远处,他也只同身边人附和了一两声便不再开口:这厅堂如此之大,李邈言瞧不瞧得见他还是一说,他倒真是懒得凑这么个热闹。   谢映庐看陈郁川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又松开,便有些好笑,陈郁川素来是不太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除非是比试武艺,否则这位陈副将都是不愿意久呆的,若要依陈母的笑言,那便是“这孩子实在是该丢去军营中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陈郁川的手背,又从碟子里拿了一小块如意酥递到陈郁川手中,“哥哥吃~”   陈郁川接过来咬了一口,这点心甜味不重,倒是颇合他的口味,心中几分不耐倒是在谢映庐笑得弯弯的眉眼里头散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阿卿很乖。”   头顶传来熟稔的温热让谢映庐觉得舒服,他很是高兴地在陈郁川掌心又蹭了蹭,见四下客商要么在聊自己的,要么就是上前与李邈言套近乎,当下便抬了抬手给陈郁川看自己手里的花茶,放轻了声音道:“哥哥,这个好香。”   “阿卿喜欢这个么,”陈郁川见他一双凤眼都眯成了细细的月牙,忍不住笑了:“也许我们可以去找一找这个窨茶的方子,让阿卿自己窨一次试试。”说罢又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可也得等我们先熟悉了这地方才是。”   谢映庐也跟着叹气:“我觉得那位大管事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想来是不好接近的,哥哥,我们当真是一点门路也没有?父亲不是给了许多钱说可以用的么,这样子也不成?”   陈郁川尚未答话,身旁一个正在上茶的侍儿问了一句:“两位想找大管事?”   陈郁川不动声色地抬眉看了对方一眼,却是个面目再寻常不过的青年,当下点了点头,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位小哥你也看见了,我们本就是新来的,如何才能寻得门路……”   那侍从抬手将茶盏盖好,“大管事近前的于先生是常往秦淮河边去的。”   谢映庐与陈郁川对视片刻,立刻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只是那侍从说完话便转身去了另一边,眨眼便瞧不见人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映庐:“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这一句实在是太漂亮了!那位李管事字写得也好!   陈郁川:这一句出自文征明所写对联。   谢映庐:(⊙_⊙)?   陈郁川:我想说,这个不是那位李管事写的,小九儿不必佩服他了。   李邈言:……吐艳。   江南织造坊布局参考江宁织造府。      ☆、第 50 章   那侍儿说的秦淮河倒不是单指哪一条河,不过是这江南歌舞坊的统称,只因这江南一带盛行将歌舞坊修在临江而停的楼船当中,其中尤以越城秦淮河的歌舞坊船最出名也最漂亮,如此久了,修在楼船上的阁坊便都称作“秦淮河”了。   宣州城河边排了一条长龙一般首尾相连的高大楼船,浅檀色的船身上以金银二色稍稍勾勒了些清丽的花枝,并不见京都一带盛行的繁复绮丽,却总能莫名在人心头一抓,舷窗上还别出心裁地挂上了串成一线的花朵,屋内不必燃香,也自有几分清淡幽香沁人心脾。   陈郁川同几个侍从往那最末一艘楼船走去,还未上船便在岸边瞧见数个面目熟悉的人——正是与他们一同前来的几位年轻布商。   陈郁川挑了挑眉,未曾多言。那几人也瞧见了他,当下都是心照不宣地一笑,其中一个曾与陈郁川喝过几回酒的迎上前来,十分自来熟地伸手欲搭住陈郁川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地打趣:“哟,沈贤弟今日怎么没带着你弟弟?”   陈郁川面色微有不渝,微一侧身顺势推开了那人的手,“阿卿还小。”   那人并不介意,笑着收回了手:“贤弟说的也是,沈小弟弟确实不该带到这地头来。”言罢又伸手一指身侧的雕花门廊:“既然有缘,又是为着同一事所求而来,不如一起?”   “请。”   那位“于先生”在这船上似乎很是有名,门口迎客的侍儿听一行人是来找“于先生”,当下掩口轻笑了一声,一甩桃红的袍袖:“诸位公子请随我来。”   绕过了一楼载歌载舞的莺莺燕燕,侍儿在上二楼的楼梯口停下了脚步,朝候在楼道旁的青衫小厮甜甜唤了一声:“哎,找于先生的来了。”   那是个约莫十二三的小少年,朝楼下看了一眼才应了一声,也并未下楼来迎,略显稚嫩的声音听不出多么热情:“诸位请上来就是。”   听了这话却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蹙了蹙眉头,言辞间难掩轻蔑:“一个伺候人的,瞧着倒是傲气得很。”   他身边站在的几个青年虽未说话,瞧着也是不太高兴,只是因着有求于人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当下便跟着上去了。   陈郁川走在最后,朝几个被拦下的侍从点了点头:“等着便是。”   这二楼比起一楼又是另一番热闹,当中便是一张宽大暗红的牌桌,一众已经双眼发红的赌徒犹在拼了命地推出自己手中的筹码,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庄家手中的骰盅,只等盅盖一揭开,便是或笑或哭的又一场演出。   陈郁川走在一旁冷眼看着,莫名便想起了谢映庐,他们在帝京城中时尚未去过赌坊,若是小九儿此刻在,必然是要好奇得不得了的吧?这么想着,他原本冷硬的面容稍有松动,神色倒是略柔和了些。   小厮将几人引到最里头的一张牌桌,这边赌得颇雅颇奇,对坐牌桌两头的人各执十二枚棋子,六白六黑,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间为水,放鱼两枚。博时先掷采,后行棋。棋到水处则以手边鱼饵诱鱼,若能使小鱼顺着棋道游到执饵人面前,方才可得一筹,如此行棋十二回,以筹多者为胜。   坐在靠窗一头的是个白衣青年,手边不过两根木筹,只是面上神色却是悠闲至极,小厮上前弯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于先生,有人找您来了。”   于非抬眼看了几人一眼,笑眯眯地问:“可是今年新来的布行?”   几人点头称是,于非便扔下手中棋子,朝对面的白发老者摇了摇头:“你瞧,我又不得空闲了。”   老者也不恼,捋了捋胡须笑道:“那就等你有空再来便是。”   于非这才起身,伸手捏了捏眉心,“这地方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找个清静地头慢慢商量。”   一面说着话,他一面领着几人绕过一扇屏风,大大咧咧地在黄花梨凳上坐下:“你们过来是想要我做什么?将你们引荐给两位大管事还是只在集会上出个风头?”   几人未曾料到他说话这般直白,面面相觑间,竟都没有说话。   “啧……”于非拿了桌上清茶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将目光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莫非是来找我赌六博的?我这时间可不多,诸位也瞧见了,那边还有人等着我呢。”   “在下赣州王恩洲,如今来见于先生倒不敢求得多了,只希望能在这集会上略略出彩便是。”一个青年笑着上前坐下,“我王氏布行的布料素来质地轻柔,触手如丝,若能让前来集会的各方多看两眼,那可就是再好没有的了。”   于非“哦”了一声,笑道:“那便与丝绸放在一起比比,评个……第一,阁下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这布商集会说来没什么稀奇,重中之重就是在这各家布匹的评比之上,各以颜色、质地、绣工等分为三等品,若能在这会上拔得头筹,自然就是一年中最为畅销的布料,若是再能得两位大管事多写几笔,少不得就会被今上高看一二;但凡生意做得大的布行,没有不想在这上头争先的。   王恩洲听了也是一愣,再看向于非时笑得多少有些尴尬:“于先生说笑了……”   “说什么笑?”于非却是不满,重重搁下手中茶盏,“既然想要来,必然就得争个最好的,我不过也只能帮你入了复选前五,最后花落谁家可不归我管。”   这前五也已经是极好的名头了,王恩洲心中一喜,朝着于非就是一拱手:“多谢于先生!”   于非闲闲抬手一拦:“谢倒是不必……只是不知有什么好处?”言罢,他又将面前众人神色打量一遍,不紧不慢说道:“来找我的人实在多得很,你们寻到这里来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下人支了招……既是如此有些龌蹉事儿就不可在明处了,各位还请想些法子,让我能不那么烫手地接了东西……这事情自然就成了。只一点,这动作可得快些,我若没了兴致就不干这事儿了。”他眉眼含笑,说起“龌蹉事儿”也是神态自若,并不见半点不好意思。   这话既然说开了,众人神色也就轻松许多,略作客套寒暄后,于非笑着挥挥手道:“散了吧散了吧,我这还等着六博呢。”   众人见他神色间已经多了几分不耐,也不敢多说,纷纷告辞,陈郁川却留在后头,等人散尽了,于非抬眼看他:“你怎么还不走?”   陈郁川神色淡淡,“博戏这东西在下略通一二,不知可否有幸与于先生对博?”   “有意思,”于非眯起眼睛笑了笑,“你姓甚名谁?”   “沈靖。”   于非站起身子,很是不注重仪态地伸了个懒腰,“来来来,你若是能陪我把这楼上的博戏玩个尽兴,我便……啊对了,这位沈公子可也是想要在布料比试上赢个彩头?或者见见两位管事?”   陈郁川嘴角微勾:“在下想与织造坊……谈笔生意。”   于非霎时敛了笑容,一双原本略显轻浮的双眼也收了飘忽不定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陈郁川,对方一脸坦然,片刻后倒是于非先笑了:“若是你赢了我……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古代博戏参考六博,有改动。六博是中国古代汉族民间一种掷采行棋的博戏类游戏,是很早期的兵种棋戏,被推论象棋类游戏可能从六博演变而来。   ☆、第 51 章   外皮煎得金黄脆亮肉馅生煎上撒了几点翠绿的葱花,光是闻一闻就能让人食指大动,配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怎么看都是在向人发出“请来吃我”的邀请吧?   “好香啊~”谢映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盘刚出锅的生煎露出了十分满足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又皱了皱鼻子,“幸好哥哥不在。”   “哥哥不在?若是沈贤弟在,难道就不许你吃了?”   李瑜本是戏言,不曾想谢映庐听完倒是认真点头了:“对呀,哥哥一定会说不能多吃的……”   “小少爷,您的确是不能多吃的。”谢映庐话音未落,原本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阿罗忽然笑眯眯地开口:“大少爷出门前就叮嘱过了,让我们看着您的。”   “鲤鱼公子你看吧……”谢映庐丧气地垮下了肩膀,“哥哥就算不在这里,我也只能吃一点点。”   “沈贤弟这是关心你,小孩儿也的确不该吃得太撑。”李瑜笑着替他拿了个空碗放在面前,“沈小少爷当心,这生煎里头汤水多,可别烫着了。”   “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呀,我不会多吃的。”谢映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拿竹筷夹起一个生煎放在勺子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果然如李瑜所说的是汤水四溢,偏甜的味道很得谢映庐的喜欢,他一口一口啃掉一个才抬头看对面坐着的李瑜:“谢谢你请我吃这样好吃的东西。”   李瑜笑着饮了一口汤:“这宣州城我来过了许多回,还知道很多好吃的,沈小少爷可要去?”   谢映庐眨了眨眼睛,面上稍微露出了一点儿犹豫的神色:“可是……我想去城里头的布料店看看……”   “你一个人去么?”李瑜有些奇怪,“沈贤弟怎么会同意?”   谢映庐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几个青年:“有阿罗他们陪着我啊。”他端起汤小小啜饮一口,又继续说道:“哥哥很忙,我也想帮哥哥的忙……唔,我要去看看这城里的布都是怎样的,然后告诉哥哥去~”   小小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我也是能帮哥哥的忙的!”   李瑜哈哈一笑,“沈贤弟怎么能有你这么个宝贝弟弟!”   谢映庐眨了眨眼睛,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赞扬:“我现在要去那边的街市看看,谢谢你的招待~”   “我倒是知道几家老布号,沈小少爷可要个带路的?”   “可以吗?”谢映庐神色有些犹豫,“哥哥说不可以麻烦别人的。”   “不麻烦,我自己也是要去看看的。”李瑜笑得温和。   谢映庐立刻弯了眉眼:“那最好不过了,阿罗……”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青年,“这里的生煎很好吃,给哥哥也带一客回去。”   李瑜果然没有食言,他带着谢映庐去的也正是谢映庐之前打算去的几家老店,谢映庐看着掌柜拿过来的艳色锦缎,不由得眼前一亮,触手柔软异常的锦缎上套绣了数朵月白色莲花,也不知是用的什么丝线,这莲花会随着光线变化而变幻颜色深浅,栩栩如生极尽清雅。   “好漂亮的花!”谢映庐伸手轻轻抚过花朵细密的针脚,一旁的伙计也是眉开眼笑:“那是,我们这可是祖传的手艺,沈氏的刺绣,说出去哪个不赞一声好?”   谢映庐也是连连点头:“这样好的手艺,我在家都见得不多,想来该当做贡品才是呢!”   他这看似无心的一句笑言却是霎时让身旁几人皱起了眉头,那伙计苦笑一声:“小少爷快别打趣了,我们这东西织造坊可看不上。”   “那是为什么?”谢映庐眨了眨眼睛,“哥哥说,织造坊也要负责挑漂亮的织品送上去的。”   “还能为什么?没钱交那‘入选费’啊!这织造坊的要价一年比一年高,哼,我们才不屑得去同那些人争这么个虚名头!”伙计噼里啪啦地抱怨了一同,脸色不怎么好,说起话来语气也重了些,柜台旁的掌柜咳了两声,他方才回过神来,重又挂上笑脸,连连躬身道:“二位少爷……您瞧我这脾气真是要不得,该打该打……嗨,小少爷要喜欢我们这布匹织品,小店还能拿些更好的来。”   看着伙计转身取布匹去了,谢映庐抬头看向一旁的李瑜:“他说的是真的吗?那哥哥岂不是也要交那什么钱了?”   李瑜点点头,右手拿着折扇轻轻敲着手心:“这也是个近来才兴起的规矩,你们头一次过来,不知道也是难免,以后怕就习惯了……”说着,青年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织造坊遴选选这布匹、绣品,非得是真‘财’实料不可的。”   “那……”谢映庐皱起小小的眉头,认真地看着李瑜,“那你们的布行也要给?”   “若是想在评比中争个一二,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李瑜笑着岔开话头反问道:“沈府在帝京城中做生意是可也有遇到这样的事儿?”   “我们在帝京时原是做的古董生意呀……”谢映庐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而后有点为难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哥哥没有说过……”   李瑜露出了然的微笑:“原来如此,我瞧着沈贤弟行事干净利落,想来这布行也是能搭理得很好的。”   对此谢映庐倒是非常认同,连连点头:“哥哥就是很厉害。”   末了,谢映庐买了一张鸳鸯绣帕并一方“清月山庄”的小巧绣屏,这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待谢映庐一行人的身影走得远了,李瑜身旁的近侍才试探着问道:“少东家,您可是打定主意要与这两位沈氏少爷交好?他们可也是布行的……”   摇了摇头,李瑜打断了对方,神色平淡:“大约是帝京城中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出来练手的,大少爷做事果决狠利,偏就宠着这位小少爷,而小少爷虽然一口一个‘哥哥说’,却也是个有主见的,我们日后若要把生意做往帝京,说不定还得与他们再有联系……”   说着,李瑜又很是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拍了拍侍从的头:“虽说同行是冤家,可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一辈子冤家?你可给少爷我长些心眼儿吧!”   “哎哟!少爷您轻点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2 章   谢映庐随手拨弄着面前一个小小的乌木算盘,深紫近黑的木料衬得少年手指白皙得透明,他把圆圆的算珠拨得滴溜溜地转,眼神专注,看起来像个专注在新玩具里的孩童一般沉静又天真。   只是他身前半跪着的几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俱是将目光落在面前一块空地上,仿佛那大理石砖上开了一朵花似的。   谢映庐这么拨着玩了一会儿,才把手里的算盘放在桌上,终于肯抬头起来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几人,问道:“织造坊除去私分江南一带赋税外,还巧立名目征收所谓的‘入选费’贪污银两,为何此事之前不曾听人上报?”   他声音放得轻柔,几人心中却俱是一个咯噔,那为首的一名青年顿了顿,方才解释道:“这入选费一说是历来都有,参与其中的布行也都是自愿上交……何况并无明细账册……”   “自愿的啊……是这样么?”谢映庐单手支着下颌,一双凤眼水汪汪地盯着面前几人:“不会是你们也得了好处吧?”   “属下不敢!”   谢映庐自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也并非要有意为难他们,也就没有接着问下去,他只伸手扒拉了一下手边的算盘珠子,“哗啦”一阵轻响之后,谢映庐拍了拍手,“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只是一点,这入选费太高了些,你……”他指了指最右的青年,“也稍微让那织造坊的人看着点收钱,不然我同陈副将两个可是连门都入不了了啊……”   那青年不敢怠慢,即刻便应了。   谢映庐轻轻一击掌,眉眼弯弯的瞧着甚是可爱:“那可再好不过了,我先谢谢几位了。”   几人更是惶恐:“世子言重了,这本就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几人被谢映庐送出屋子,正巧与手中捏着两个骰子的陈郁川打了个照面,行过礼后几人便从后院一处偏门匆匆离开了,陈郁川将骰子在手里抛了两抛,瞧着与平日严谨冷淡的模样很是不同,谢映庐瞧了就忍不住要笑:“阿川哥哥是跟那位于先生学的吗?”   陈郁川勾了勾嘴角,牵着谢映庐往两人同住的厢房走去,将手里的两个骰子都放到谢映庐的掌心:“赢来的,小九儿可喜欢?”   谢映庐摸了摸那骰子,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周身都泛着黄,许是被常年日久的把玩着,棱角都磨得十分光滑,在月色下还泛着光,瞧着很是讨喜。   “这是什么做的?”   谢映庐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小玩意儿,他可真是瞧不出这两个骰子是何质地。   陈郁川低头看了一眼,随口道:“骨头。”   “嗯?!”谢映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骨头?……谁的骨头?”   小九到底是想到哪里去了……陈郁川失笑,伸手揉了揉谢映庐的头发,把人牵到桌旁桌下,替他解开发带:“小九儿在想些什么,听说是虎骨,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哦。”谢映庐应了一声,这才放心地把两枚骰子放在桌上一个小茶盏里,又仰起头跟陈郁川将那几个线人所说的织造坊贪污一事一一说了,陈郁川听得微微蹙眉,若那几人所说是真,织造坊竟已贪了千万两白银,只怕是大庆建朝一来的第一案了。   谢映庐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子,初时在那些线人面前伪装的淡定早被跑到了脑后,他一只手下意识的抓着陈郁川的衣角,微微垂下眼睫,思忖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私藏贪污银两的地方都还没有找到,据说账簿也做得很干净……这样子很难定案的吧?”   陈郁川一面把他抱起来往床边走去一面回答道:“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干净?我与于非谈了场交易,他同意从我们这个‘沈氏布行’买一批布。”   谢映庐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记在这上头的。”   朝廷允许织造坊从民间收购布料及上好织品,这里头确实有不少油水可赚,朝廷管得也不是特别严厉,如今瞧来江南织造坊也许就是通过这一项大肆敛财的了。   谢映庐得到了答案立刻放松了起来,他把自己整个儿地裹在了锦被里,悠悠叹了口气,惹得陈郁川伸手去捏他的脸颊:“这是想起了什么,怎么又叹气了?”   谢映庐弯了弯眼睛,随意抬手指了指尚未关上了一扇木窗:“因为知道了想要知道的答案,所以觉得窗外的月光也漂亮起来了~阿川哥哥有没有稍微放松一点?”   陈郁川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夜色已经被染成一片瓷青,挂在一株桂树上头的圆月洒下一层糖色的薄霜,连窗棂处都落满了莹白。   “是很好看。”陈郁川点了点头,又道:“说起来,没几日便是中秋了,小九儿今年是只能同我在江南过了。”   谢映庐笑眯眯地抓住陈郁川的手:“阿川哥哥在,很好。”   陈郁川被他含笑的眸子定定看着,不由得心中一动,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两人靠得太近,彼此交缠到了一处的气息让谢映庐一怔,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样的行为得是……得是非常亲密的人才可以做的,可是陈郁川的动作太温柔,何况他心底也很是不愿意躲开,只好很是纠结地握紧了手。   陈郁川只吻了一下就离开了他的唇,看着谢映庐一脸的茫然,连握着自己的手指指尖都微微泛白,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到底还是吓到小九儿了……   他正想着该如何安抚这个受惊的少年,谢映庐倒是回过了神,微微蹙了蹙眉头,松开与陈郁川交握的手摸了摸嘴唇:“洞房……是不是就是这样?”   “……”   陈郁川倒是被他给问住了,顿了片刻才答道:“我……也不知道。”   未曾想谢映庐闻言倒是一下子笑了,他颇为自信地“嗯”了一声,信誓旦旦道:“这一定就是洞房的了……所以……”他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在陈郁川的唇上也蜻蜓点水般的啄吻了一下,而后笑得更为开心:“那阿川哥哥就不可以找别的媳妇儿了,我也不找的。”   陈郁川哭笑不得,只是听见他这样说,心里到底是欢喜更多的,他点了点头:“是,我只要小九儿一个。”   谢映庐或许还不懂得,陈郁川自己却知道,这句承诺是要用自己一生来证明的。   夜色愈发深重了,月色透过细小的窗缝在地面落了一条极小的光带,窗外花枝繁盛,一株高大的桂树已经结了许多花苞,有些争先的开了,就有甜蜜又细微的馨香慢慢地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不会写很厉害的斗来斗去耍心机的场面……将就着看看就好……   ☆、第 53 章   “啊呀~~”   谢映庐半扶在书桌上,伸手揉了揉眼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小少爷困了么?”阿罗拿着两封书信走进屋子,就瞧见小世子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像要闭上,似乎十分困倦的样子。   “有一点儿……”谢映庐坐直了身子,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视线落在阿罗手中的信封时他倒是立刻精神起来了:“是母亲他们的信么?”   “正是两位夫人的。”阿罗点点头,将信纸递上又笑了笑:“将军也递了口信来,说那只海东青在府里养得很好,让二位少爷不必担心。”   “才不担心那只小家伙呢,”谢映庐也笑了,“那模样比谁都凶,一定没人能欺负到它的。”   这一日已是十五,一轮圆月早早地就挂在了夜空,城中各处人家早就开始了布置,还未入夜就让万盏花灯从街头亮到了巷尾,寻常人家门口裹的多是彩绸的花朵样式,富贵些的便多些花样,今年的花灯尤以琉璃做的最为讨喜,明黄的烛火透过半透明的灯壁亮在檐下,远远瞧去,像是天上的星子落到了门前。   即使每一年都有这么一个节日,但大庆上下似乎都对中秋一日保持着极高的热情,家家户户门前都会摆好敬拜月神的供桌,一家人围坐一处,分食香甜的月饼,比起天上月圆这件事情来说,阖家团聚才是这节日值得庆贺的缘故。   往年这时候,谢映庐都会在宫中参加皇家家宴,然后努力地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在宴会上睡过去,等到第一拨儿酒撤下了,他才可以与一众兄弟姊妹一同离席,等到其他皇家子弟在后院中游乐嬉戏的时候,他常常都躲在偏殿里睡觉。如果陈郁川不在的话,谢映庐倒还是像幼时那个安静得过分的乖巧小孩儿,虽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弧度,却总是游离在一群热闹的小孩子之外,不愿意与谁过分亲近;谢姝意偶尔撞见都要伸手捏一捏这位小堂弟的耳朵,抱怨他不和自己太亲近。   而谢映庐的惯常反应都是:“我要睡一小会儿喔,皇姐你好好的玩吧~”谢姝意简直是哭笑不得。   因此,对这位小世子来说,每年中秋印象最深刻的倒不是宫内华丽的灯火、热闹的游戏或是其他兄姐带过来的美味夜宵,反而是偏殿里舒适的床铺和柔软的织锦被……   “小九儿,外头的橙子备好了,过来吧。”   陈郁川推门而入,瞧见谢映庐手中的信也柔和了神色:“母亲的信?”   “这会儿不给看。”谢映庐朝他晃了晃雪白的信封,就贴身收了起来:“今天晚上再慢慢的看。”说罢又看着面前的阿罗:“阿罗也一起过去吧?”   阿罗笑着点点头:“两位少爷先过去,阿罗去后厨把月饼端上来。”   ######   不大的庭院正中放了一张小几,上头香蜡烛火不一而足,在院子左侧有一株桂花树,香甜浓郁的气息与温柔的月光交织,铺满了整个小院,几个侍从正忙着拉起一条红线,将一个周身插满了束成一束的香的橙子挂在上头。   谢映庐最喜欢看的便是橙香,等那个黄澄澄的柚子被挂好,便先去拿了一支蜡烛过去点香。   此行与他们来的都是亲信,比起陈郁川二人也大不了多少,故而平日相处也没有太多规矩,此刻都笑闹着去拿了烛火,谢映庐回头见陈郁川站在一旁,便朝他招了招手:“阿川哥哥也过来呀!”   陈郁川也只十岁左右的时候喜欢点这个,此刻被谢映庐一叫倒是有些茫然:“嗯?”   谢映庐朝他指了指面前的橙子,“一起点这个!”   “……好吧。”虽则觉得有些好笑,但陈郁川还是走过去,和谢映庐一起握住了手中那支蜡烛,两人的体温合在一处,直暖到人心里去。   等到陈郁川说了声“可以了”,众人便同时动手,在不同的方向将七八束香烛点燃,那香燃了片刻便将束着的细线烧断,“砰”的一声轻响后,近百支香一同散开,一闪一闪的红色火星围成一个球形,瞧着夺目非常。   阿罗已经端了新做的月饼出来,在供桌上敬过月神之后就是几人分食,这月饼模子都是一样的,馅儿却不同,陈郁川拿的恰好是个蜜饯莲蓉味道的,才咬了一口他便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甜味实在太浓重了些。   谢映庐见他皱眉就想笑,将手边一盏清茶递过去:“阿罗说厨房一共只做了两个甜味的,阿川哥哥怎么运气这么好?”   陈郁川赶紧冲了冲口里的味道,很是无奈地转头看着谢映庐:“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运气。”   “我的跟你换吧~”谢映庐把自己手里的那个递给他,陈郁川也不推辞,接过来掰成了两半,两人一人一块就给分着吃了,这个豆沙蛋黄的显然很讨谢映庐的欢心,他吃完就眯了眯眼睛:“好吃~”   陈郁川拿了一方锦帕润湿了来给他擦手,见谢映庐满足得像是吃饱喝足后舔爪子的小猫一样,忍不住好笑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这么喜欢?”   “嗯~”谢映庐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是因为一年只吃一次,所以才觉得味道好的。”   “知道就好,再喜欢也不能给你多吃了,这东西太油了些,你受不住。”陈郁川擦完了手又问他:“外头灯会热闹得很,小九儿想去看看吗?”   谢映庐摇了摇头:“不想去。”   “不想去吗?”陈郁川倒是有点意外,他原以为这么热闹的地方,谢映庐必然是想去看看的,谢映庐见状,学着陈郁川的动作笑着伸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子:“今天一定是好多人的,挤来挤去不好……嗯,我就想同阿川哥哥待在一起。”   “……这样啊。”陈郁川忍不住低头微微笑了,他把锦帕搭在铜盆上,弯腰把谢映庐给一把抱起来,“那小九儿想去哪里?”   谢映庐攀在他肩头,笑眯眯地说道:“家书还在我这里呢,我们去书房吧~”   书房的窗户都开着,谢映庐一进去就闻到了那股在空气中弥漫的桂花香甜,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下了结论:“还是梅花的味道好。”   “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去北方看看吧,那边的红梅开在雪里是非常漂亮的,小九儿大概会喜欢的。”   陈郁川上前关了两扇窗户,回过头来这般说道。   他幼时生长在北疆极寒之地,若是除去烽火兵戈,当年还幼小的孩子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和如火一般怒绽的红梅,北疆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等到冬雪消融之际,绚烂了小半年的梅花就会尽数凋零,然后在下一个冬天继续盛开。   谢映庐在书桌旁坐下,慢慢地把书信取出来,微微弯了弯眼睛:“等我行过了折扇礼,父亲母亲就会让我到处跑啦~”   “还要三年呢,小九儿长快些吧……”   “三年……阿川哥哥都该十九了啊……”谢映庐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又笑了,他一面伸手挑了挑桌上的灯芯,一面对陈郁川说:“那阿川哥哥你长慢些吧,等着我。”   陈郁川去门口接了阿罗送来的茶水,转身时正巧听见他这一句话,不觉有些好笑:“那我就等着小九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4 章   卧房中只燃了一盏烛台,稍微有些昏暗。   谢映庐坐在床上理好了被褥,又抱着被子往床铺里头缩了缩,给陈郁川留出好大一块地方;这习惯是从小养成的,以前两个小孩儿睡在一处时,陈郁川怕谢映庐掉下去,就常常把他圈在怀里或者让他睡在靠墙的一面,谢映庐被他这么抱着似乎很安心,从来不挣扎的,每次一起睡都要给陈郁川留出大半的床铺,后来天长日久的习惯了,即使自己一个人睡也都会下意识地往里面睡些。   这宅子里倒不是没有多的厢房,只是他二人早就习惯了睡在一处,连去彼此家中时都是睡在一起的,此刻就更不可能分房而睡,等陈郁川走过来时,瞧见的就是窝在棉被里已经快要睡着了的谢映庐。   “……唔……阿川哥哥……”   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陈郁川的气息,谢映庐抱着被子轻轻唤了一声。   陈郁川把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给轻轻拿进去,轻声应道:“嗯,我在。”   “哦……”谢映庐又应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一会儿就睡熟了。   陈郁川拉开被子躺下去,看着身边已经睡着的谢映庐,想了想,还是把人给揽在了怀里,这动作他们重复了无数次,两个人都很是习惯,谢映庐一点儿都没有被惊醒,相反还颇为熟稔地自己扒拉了一个舒服的位子。陈郁川有些好笑,只是看着谢映庐这么亲近自己的模样,觉得这实在是甜蜜的折磨,末了,他低头在谢映庐头顶蹭了蹭,才抱着人沉沉睡去。   ######   “……哥哥做起生意来也很厉害嘛……”   谢映庐低头抿了一口清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陈郁川正站在不远处同几位本地布行的掌柜说话,神色间不见多么热络,倒也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说话间似乎还很得那几位掌柜的欢心,连连拍着他的肩膀称赞“年少有为”。   站在那头的少年身量修长,浅色云纹的罗袍将他平日里的冷厉气势削去了几分,衬着本就俊逸出色的容貌,实在很难让人忽略过去,不少掌柜东家都想要与他套个近乎,至于那位“随时随地都黏着哥哥”的沈家二少爷,自然就不比他哥哥来得受欢迎了,只是一路同行的布商都知道这沈家大少有多么的宠这位弟弟,对他倒是多了几分亲近。   阿罗弯腰替他斟了一杯热茶,轻笑一声道:“大少爷只怕已经很不耐烦了。”   “好像是的……”谢映庐弯了弯嘴角,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众人四下散开,门廊处走进来两个锦袍玉带的人,其中一个是前些日子见过的李邈言,另一个想必就是那薛昙了,他容貌不如李邈言出色,气势倒是极强。待众人四下坐定,他抬眼看了看四周,朗声道:“在下薛昙,代表织造坊欢迎各位布行掌柜。”   他看来并不喜欢多作客套,说了这么一句便直接切入了正题:“今日乃是集会第一日,若有意向织造坊出售,各家可先去登记处登记,此事由管事于非全权负责。”   见众人点头应是,他又道:“布匹制品的评比在明日后正式开始,届时有意争先的诸位还请备好自家最好的织品。”   薛昙几句话说完便不再开口,径直走到一侧坐下,大多数人是来过这集会好几次的,像是习惯了薛昙这般的直来直往,并没有露出什么迷茫或是不满的神色。相比起来李邈言就要好脾气许多,他朝着众人微微点头微笑:“规矩诸位也是知道的,各位要互通有无的也可以,还请自便。”   话音一落,这集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薛李一行人坐在高处,虽是纵览全局却也并不影响众人交谈。这院子是织造坊的一处会客所,四下草木环抱绿意葱茏,更有几株尚未开败的桂树顺风送来甜香,众人微微放轻了声音彼此交谈,倒是颇有几分风流闲散的意味。   又喝了一口茶,谢映庐扯了扯陈郁川的袖子,放轻声音问道:“哥哥,我们可要和别的布行做生意?”   “阿卿想和谁做生意么?”陈郁川低头反问道。   谢映庐弯起眼睛笑了笑,藏在月白衣袍下的手指不露痕迹地指了指不远处一位正在与身边人吩咐什么的中年人:“他们家有一种‘拈金织金锦’瞧着实在漂亮,我们买些回去。”   陈郁川顺着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嘴角微带了些笑:“是要自己做生意?”   “我是帮忙呢~”谢映庐皱了皱小鼻子,一脸无辜:“他想要把生意做得大些,却毫无门路,我这是上赶着给送枕头的。”   “哦?”陈郁川也不问他怎么知道的,只点了点头应下:“好,那阿卿以为,要多少合适?”   谢映庐眨了眨眼睛:“自然是多要些才好,与他谈成了私下再说便是。”   在座的都是商人,个个都是寒暄客套的好手,且不论“同行是冤家”这句话,场面一时倒是热闹非凡,陈郁川抬眼望了望那中年人,对方虽是在与身边客商笑着寒暄,放在右膝上的手掌却是微微捏紧,想必心中不如面上轻松。   摸了摸谢映庐的发丝,又轻声叮嘱了他几句,陈郁川这才整整衣衫朝那人走去,谢映庐以食指轻轻扣着手中茶盏的杯沿,微微笑起来:“好啰嗦的哥哥……”   “沈小少爷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无聊么?”微微笑着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每次一看到李瑜,谢映庐最先想起来的就是船上老艄公送的活蹦乱跳的江鲤,加上一点儿姜片香菜熬一锅雪白的鱼汤可是再美味不过的了……   “鲤鱼少爷~”谢映庐弯了弯眉眼,笑得一派天真。   李瑜伸手扶额,他实在不太想问这位小少爷看到自己是想起了什么,就听谢映庐又问道:“你是要找哥哥谈生意的么?”   “自然不是。”李瑜笑着摇了摇头,在谢映庐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这颇为随意的动作他做来倒是自有一番风流,他偏了偏头看向谢映庐:“我是来和小少爷套近乎的。”   “是么?”谢映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我可管不了生意上的事情。”   李瑜倒是一脸坦然:“若要谈生意,我自然找沈贤弟去了,此刻就是想与你们多说些话,若能交个朋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谢映庐有点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呢?同行来的其他人都不像你这样子的。”   “小少爷说话也真是爽快。”李瑜理了理衣袖,忽然抬头凑近谢映庐,笑道:“若我说就是因着想要与你们兄弟二人交好呢?今日做不成生意,说不准日后就成了。”   谢映庐早在他凑过来的时候就往后躲开了,微微摇头制止了身旁阿罗的动作,谢映庐皱了皱鼻子,略显失礼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显得格外可爱:“这样子啊……那你绕来绕去的说一大圈做什么?”   李瑜苦笑一声:“好吧好吧……我实在说不过你……”   “可是鲤鱼少爷你那天请我吃了非常好吃的生煎,哥哥说要跟你道谢。”谢映庐从椅子上跳下来,陈郁川伸手握住他的手,“阿卿可是又调皮了?”   “没有的~”谢映庐笑了笑,陈郁川也不多问,扭头朝李瑜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前几日幼弟叨扰,还未曾跟李兄当面道谢,沈某失礼了。”   李瑜有点苦恼地眨了眨眼睛,他素来看人很准的,这位沈家大少爷这么宠爱幼弟,怎么他刻意与沈二少亲近,这大少爷反倒不怎么喜欢他了?   ……莫不是太喜欢幼弟,所以不喜旁人过分亲近?李瑜摸着下巴看着陈郁川牵着谢映庐在一旁坐下,觉得自己这回大概是找准方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拈金织金锦——这是元代最负盛名的纺织品哒~单纯觉得名字很好所以借用一下o(*////▽////*)q   ☆、第 55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李瑜想得倒是不错,他不再刻意与谢映庐亲近之后,陈郁川对他的脸色果然不再那么冷淡排斥,在李瑜有意寻找话题后,两人之间倒还算是交谈愉快。   谢映庐坐在一旁十分安静,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就把手腕上的沉香佛珠取下来在手中摆弄着玩,一粒粒圆滚滚的珠子因着他从不离身的缘故被滋养得油光水亮,在日光下泛着清浅的光,同他白皙的手指相衬更是漂亮,单只瞧着就十分的讨喜。   “这是……伽南香?”李瑜不经意间瞧见了,露出些许惊讶之色问道。   谢映庐看了陈郁川一眼,笑着点头,说话间还微带了些小孩子炫耀一般的神色:“哥哥亲手给我做的!”   李瑜微讶,继而点点头笑了:“也是,你哥哥这么喜欢你,自然是得挑着好的给了。”说着又看向陈郁川,“你们兄弟这般手足情深,实在叫人羡慕。”   谢映庐往陈郁川的身边靠了靠,弯起眉眼笑了:“是我的。”这么好的陈郁川,可是他一个人的。   “……这你倒是大可放心……没有人敢跟你抢啊小少爷。”李瑜觉得有些好笑,在谢映庐的不解神色中继续补充:“你瞧你哥哥这样舍不得你的模样,那可不是谁也抢不走的吗?”   李瑜这话着实让谢映庐觉得高兴,很是大方地奉送一个毫无矫饰的清澈笑容:“那当然,谁也不给。”   陈郁川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谢映庐,等小少年仰起头跟自己求表扬一般地眨巴眼睛,他就伸手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满含宠溺的笑容在眼底盛开,一双眸子只映得出谢映庐一个人。   “……喂……对面的再怎么兄弟情深也不要忽视我好吗……”   陈郁川把谢映庐手里的珠子重又套回他的腕间,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李瑜 :“李兄见笑了。”   李瑜耸了耸肩膀,随手端起一旁的花茶喝了一口,“总感觉是非常不走心的道歉啊……”微微拉长的尾音带着满满的戏谑,李瑜轻笑了一声:“好吧,其实我也非常羡慕两位的感情如此深厚啊。”   “嗯?”谢映庐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双漂亮的凤眼里写着不解。   似乎有些难以找到合适的词句来描述,李瑜微微蹙起眉头想了想,才总算是找到了较为准确的语句:“怎么说呢?我的大哥……嗯,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我的大哥可是非常的喜欢找我打架,可是从来不这么亲近我的!”   谢映庐“哦”了一声,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反驳:自然是不一样的,他和阿川哥哥又不是那样子的兄弟……他微微松了口气,目光一转却恰好对上了陈郁川安抚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些微妙的欢喜,仿佛他们二人共享了一个独特的秘密,旁的人根本无从置喙。   ######   微烫的掌心抚过额头,让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谢映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阿川哥哥?”   他拿起搭在木桶上的帕子擦了擦脸颊上被热气熏出的汗水,泛着粉色的脸颊瞧着气色好了许多,陈郁川取了一旁架子上挂着的亵衣递给他:“怎么今天泡药澡泡得都快睡着了?可是这几天累着了?”   谢映庐摇了摇头,撑着浴桶站起身来,大概真是泡得太久了,身子都有些发软使不上力,陈郁川见他站起来,却是猛地移开了目光,他以手掩口,咳了几声后才说话:“快些换了衣服出来,小心着凉。”   谢映庐靠着浴桶站着,目送陈郁川的身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狼狈地疾步绕过屏风走出了门,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这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不成?   他用干净的热水洗过一遍后擦干身子换了衣服,只觉得头还隐隐地有些昏沉,随手拿过一件外袍披上,谢映庐走到门边,扶住门框望了望,正好看见陈郁川站在不远处,脸上立刻露出个清丽的笑容:“阿川哥哥!”   “换好了?”陈郁川微微笑了笑,走过来摸了摸他还带着浓郁水汽的发丝:“怎么也不把头发擦干些。”   “因为你一下子跑掉了呀~”谢映庐理直气壮地辩驳,“我以为那间屋子里有些什么吓人的东西呢!”   “……”陈郁川一顿,脑海中又浮现出方才所见的场面……   “阿川……哥哥?”谢映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这才让他回神,陈郁川牵着谢映庐往卧房里走去,转开话头道:“回去把头发擦干些,下次再不许这么湿漉漉的到处跑了,再教我逮着就好好教训你了啊。”   “哦……”谢映庐应了一声,乖乖被他牵着往里头走。   微带清甜的熏香笼罩着卧房,谢映庐坐在床边,视线追随着那一缕轻缓升腾的薄烟,只觉得那烟雾像是一滴氤氲在水中的墨,煞是袅然清逸。他的手指搭在膝头绕来绕去,自己一个人也玩得颇有兴致。   陈郁川拿了一方棉帕走过来,坐在他身后把谢映庐犹在滴着小水珠的发丝尽数拢在手中,用帕子轻缓擦过,谢映庐惬意地眯了眯眼睛,“下次我也给阿川哥哥擦头发。”   “好。”陈郁川轻声应了一句,微微低头,在手中青丝上落下极为虔诚的一吻,这才微带着叹息苦笑了一声:“小九儿,有时候我觉得我都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谢映庐微微回过头来看着他,“忍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才对。”谢映庐蹙了蹙眉头,双手撑在床沿扭过了身子,睁大眼睛看在陈郁川:“阿川哥哥不想告诉我?”   他只是觉得,他与陈郁川是不该有什么事情非要瞒着彼此不可,许多事情就应该拿出来说清楚才对,若是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没有说清楚让两个人误会,继而产生嫌隙,那可真是因小失大。   陈郁川也是如此想的,他略想了想,问道:“我想的是,日后小九儿哪怕不喜欢我了,我也要缠着你捆着你,断不可能放手的……”他第一次将自己内心的阴暗这般毫无遮掩地说出来,声音都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小九儿会不会恨我?……呵,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姿态实在令人生厌,可是,小九……我好像是改不了了……”   谢映庐不知他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也能明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不安,他伸手捉住陈郁川的手,在掌心握得紧紧的,微微低垂眼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为什么会不喜欢阿川哥哥?我们可是洞房过啦!”说着他很是认真地看着陈郁川:“父亲母亲都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可以做出背弃对方的事情。我知道阿川哥哥觉得我小,可是我是知道的,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的呀,阿川哥哥是不是都没有当真的?”   陈郁川一怔,就着谢映庐的手覆在自己眼前,如此闭眼沉默好半晌才微微笑了起来:“是我错了。”   他往日总觉得谢映庐还小,不懂情/爱,无论怎样与小九儿亲密都怀揣着一份不安,此时方才发觉是自己想岔了,他的小九儿在对待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时,素来是慎之又慎的,何曾会只因着一时兴起就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说来,不过是他自己不自信罢了,只是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与小九儿在一起,怎么能因着对自己的不安而退却?那时别说小九儿,连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谢映庐见他神色渐渐放松,这才微微使力挣开他的手,而后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陈郁川的手背:“阿川哥哥不乖,我教训你了啊。”   陈郁川一笑,与他额头相抵:“是,小九儿教训得很对。”   ☆、第 56 章   江南流萤始于盛夏,尤以初秋为最盛,中秋之后渐渐便凋零起来,只在丰草塞途之地还能瞧见一两只,那淡绿的光点也是小小的一豆,闪烁一两下就藏在草丛里,安静地蛰伏在石头缝儿里,恍然瞧去还以为是谁不慎遗失的一点火星子。   “那里——有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谢映庐压低了声音,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蓬乱草,陈郁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果然是一点极淡极小的莹绿光泽,忍不住笑了笑:“你想捉?”   谢映庐收回手摇了摇头,“才不想呢……唔,布偶倒是很喜欢扑流萤的,往年夏日的时候,府里就属它最高兴了,在小花园里跑来跑去的,老是弄得一身的尘土,母亲看了就要笑它是只小花猫呢。”   “小九儿想家了吗?”陈郁川同他一起坐在回廊上,微带凉意的夜风轻轻拂过两个少年的衣衫,陈郁川倒不觉寒凉,只是怕谢映庐的身子骨受不住,便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发觉谢映庐的手也是暖的,这才放心了些。   “只是一点点的想家……不知道右台仙馆有没有收罗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啊……”谢映庐放轻了声音,想了想又笑起来,“在家的时候,觉得做生意似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是到了江南才觉得,这里头学问还真是大得很——难怪父亲说我要学的还多,日后总有犯愁的时候。”   陈郁川也微微笑了,“小九儿已经很厉害了,我们慢慢的来就是。”说着又捏了捏他的掌心安抚道:“账册明细一事已经有了些眉目,如今只等这次集会后织造坊与我们银货两讫就是,我们可先行回京,留几人在这里收尾便是。”   “真的?”谢映庐偏过头来,一双凤眼笑得弯弯的,可爱极了:“回去了还要把那只海东青带出来……对了,只怕它已经长大许多了吧?那么能吃的。”   “我们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本来还想着,难得出来一次,要在外头多留些时候……如今倒是想着回去才好呢……”说着,谢映庐弯腰在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在手中掂了掂便猛地掷向了院中一闪一闪亮着光点的草丛,石子一落地,数只萤火虫便从青草间飞了起来,似乎是被吓得狠了,没头没脑地在墙角边扑腾,尾巴上的萤火也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陈郁川看他微微抿着唇的样子,伸手将他另一只手也捉过来放在掌心:“小九儿如今的手法是越来越好了。”   “那是的~”谢映庐毫不谦虚地点头应了,抬头看见陈郁川微弯的唇角,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索性将自己整个儿地往他身上倒去,陈郁川连忙松手把他给搂住,问道:“怎么才夸了一句就懒起来了?连自己坐着也坐不稳了……”   “才没有懒呢……”谢映庐小小声嘀咕一句,“我就是喜欢靠着嘛。”   陈郁川拿他这“能靠着就绝不坐着”的脾气没法子,幸亏谢映庐也就只在他面前才这般懒散,也就纵着宠着,王妃说的不错,谢映庐养成如今的性子,大半都是这位给宠出来的。   谢映庐靠在陈郁川身上看了片刻墙角的流萤,忽地开口道:“阿川哥哥,我们以后也要找处有萤火虫的宅子。”   陈郁川侧过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好,最好是选处温泉别院。”   “嗯?”谢映庐微微睁大眼睛,“那还得种梨花在旁边!”   陈郁川抬头看了眼瓷青的夜色:“当然好,小九儿喜欢什么我们就种什么。”   “嗯~”   ######   谢映庐再见到那“拈金织金锦”已是七日之后,妃色锦缎上缠枝宝相花华丽得几乎晃花了人的眼,虽是见过了一次,仍是忍不住惊叹:“实在是漂亮得紧!”   “想必新嫁娘是很喜欢这料子的,”阿罗在一旁将锦缎摊开了些看,“颜色喜庆,花也好。”   得了主顾这样坦诚的赞扬,布行的掌柜也是笑弯了眼,连连摸着胡子点头,“几位谬赞了。”话说都谦逊,神色间倒是很得意的样子。   谢映庐很是能理解对方这种“我家的东西就是最好的”的情感,笑眯眯地看着一旁的陈郁川,像小孩儿撒娇一般地上前拉了拉陈郁川的衣袍:“哥哥,这些都是我们买回去的么?”   陈郁川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仍是神色淡然:“这些是杜老板拿出来让我们选的,阿卿喜不喜欢?”   “喜欢的!”谢映庐点了点头,又走回桌边,小心地翻看着布匹,不时还停下来伸手轻轻抚摸锦缎上的花纹,片刻后拎着一小块散花绫晃了晃:“哥哥,阿卿喜欢这个。”   “小少爷实在有眼光,您瞧这料子,滑得跟水似的,捏在手里都怕捏不稳呢!”一旁的伙计连忙笑着点头,生怕怠慢了这一家大主顾。   谢映庐也跟着点头:“哥哥,你看,这个很好的。”   “阿卿很喜欢吗?”陈郁川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摸了摸那块料子,便扭头问一旁的掌柜:“杜掌柜,那我们再添一样散花绫。”   “没问题没问题!”杜掌柜一张老脸笑得甚是灿烂,前些日子这位沈氏的少东家找他谈了拈金织金锦的买卖,这拈金织金锦在江南销路一直不好,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请他来布行看看的,没成想这织金锦谈成了不说,此刻这小少爷一句话他们就又多添了一笔单子,东家知道了必然是要夸他能干的,指不定分红也能多得些呢!   这么一想,他对着两人就更是殷勤了,连招呼的声音都热切了许多:“两位少爷慢慢看,我们这是老店了,手艺可是没得说的,您二位多看些时候,说不定还能瞧见中意的呢!”   谢映庐捧着锦缎瞧得认真,身后却传来一声微讶的询问:“这……可是沈府上的小少爷?”   一行人俱是一怔,谢映庐回过头去,却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眸,说话的人嘴角一弯勾起个清浅的笑:“原来是没记错的。”   谢映庐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陈郁川,后者早已经站了起来:“李管事?”   “不必叫什么管事啦~”李邈言轻松地挥了挥手,“此刻并不是在织造坊里头,管事这明天不必说。”   掌柜的认得李邈言,此刻神色颇有些惶恐,这堂堂大管事怎么会往他们这老店里头跑?莫不是店里有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织造坊逮着了?   见店内几个伙计都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李邈言苦笑一声,将目光投向陈郁川:“李某正要去街头吃茶,不知两位沈少爷可愿意一同去凑个热闹?”   陈郁川与谢映庐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不解,却并未多问,陈郁川略一思忖,牵起谢映庐的手道:“那就打扰……李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7 章   直到几人全都坐在了临街茶铺里,甚至还有人送上了棋盘棋子,李邈言和陈郁川都摆开了架势各执棋子了,谢映庐都觉得这实在是一场莫名其妙的邀约。   江南茶楼不似帝京茶楼喧嚣,店内装饰也多素雅清净,只一楼大厅里坐了个琵琶女,素手拨弦,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大堂内零零散散坐了六七人,似乎是担心打扰了琵琶女的弹唱,交谈声都放得极小。   一行人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透过一旁大开的木窗还能看到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连沿街叫卖鲜花的小儿声音也听得分明,屋子里对弈的二人却恍若未闻,谢映庐坐在一旁安静地观棋,心里头疑惑却是多得不得了——他们此行和李邈言可说几乎是完全没有交集,近日来的行为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布行交易罢了,若说是与于非的那场交易,金额也并非多么打眼……   他思绪一时间颇为混乱,心里头也有些不安,掩在罗袍下的指尖也被捏得有些泛白,下意识地便看了一眼陈郁川,对方右手执着一枚黑子,神色淡然,谢映庐莫名地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情绪也不似方才的不安,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也不自觉地弯了些。   谢映庐自己自然不会知道,他这极浅极淡的一抹笑意落在陈郁川的眼角余光里,让那安坐执子的少年心思沉稳下来,手中冰凉的棋子令他思绪更清明几分,似乎这就只是一场寻常的对弈。   李邈言手中捏着一枚莹白的棋子,端详棋盘片刻才落子,看向陈郁川时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你这年纪,落子行棋实在是少见的果决狠戾,隐隐瞧着竟有些杀伐之气……”   陈郁川微一挑眉,抬手落下一枚黑子,淡然道:“在下自幼喜读兵书,所谓不得贪胜、弃子争先、慎勿轻速这几条,我瞧着用在对弈之道上也是合适的。”   闻言,李邈言却是勾唇而笑:“不错不错,陈将军教子有方。”   他这句话说得轻巧,听在陈郁川二人耳中却是不啻于晴天惊雷,陈郁川拈起一枚黑子,抬头看向李邈言,神色不改:“李先生这是何意?”   谢映庐亦是敛了笑意,看向李邈言的一双凤眼中写满了审视。   “几年前我与薛昙进京述职,曾远远见过两位‘小少爷’,两位大概是不记得我的。”李邈言仍是笑得轻松,他甚至还颇为好心情地朝着破门而入的阿罗几人打了个手势,“诸位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做什么事的。”   “不会做什么?”谢映庐微微眯了眯眼睛,“还请李先生赐教。”   “你们只查到了于非,对不对?”   见两人点头,李邈言复又道:“你们可知道于非身后的人是谁?”   陈郁川微微皱了皱眉头,与谢映庐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于非本来应该姓单,织造坊的兴建修缮他都有参与其中,如此说两位可明白?”李邈言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七分,“我今日来,想说的也就是这个。”   姓单?   谢映庐眨了眨眼睛,心里头倒是有了几分计较:当朝工部尚书便是姓单,单名一个德字。   陈郁川却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既然一早知道,那李先生为何今日才来找我二人?”   “比起帝京城中的人,我这织造坊管事实在是没什么大用处的,”李邈言苦笑一声,许是想起了什么人,眼底渐渐浮起几分温柔的神色,“有个人不愿意我掺杂到这些事情里来,只说‘清者自清’,可是坐在这个位子上,清与不清都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本小小的册子,放到棋盘上:“我实在是个很怕死的人,不愿意就这么替人背了黑锅,这账簿只是其中一份,我想你们是有法子拿到更多的。”   阿罗上前拿起来略翻看了几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他将那册子递到了谢映庐手中,谢映庐接过来拿在手中也不看,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李邈言:“就算李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只怕仍是免不了要受牵连的。”   “我知道你们已经开始动手了,牵不牵连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我……我不过是想留一条命罢了。”李邈言笑了笑,似乎是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头,神色都清朗了几分:“两位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谢映庐心里头问题还多很,不过大约是太多了,一时间倒是想不出要问什么了,他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才倒是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那个茉莉花茶……是怎么窨制的?”   李邈言一怔,却看谢映庐神色认真不似玩笑,眼底不由得流泻出一丝轻微的笑意:“两位喜欢这个?”   “喜欢的,”谢映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很香,若是能加点蜂蜜就好了。”   “加蜂蜜?”李邈言摸着下巴想了想,“这倒是不错,我也喜欢清甜口的……”   谢映庐立时笑弯了一双凤眼,一副终于找到了知音的模样:“是吧?我就想着加了蜂蜜更好吃些呢!”   几句交谈之后,陈郁川颇为无奈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将话题串到了如何制茶泡茶更好喝上头去,谢映庐不喜茶汤中加盐姜等物,李邈言所好亦是清淡幽香,两人一说起来便是停不下来了,此刻同李邈言说起来兴致颇高,陈郁川便在一旁将棋子一颗颗捡了,听着谢映庐因说起喜欢的君山银针时轻笑出声,自己也跟着微弯了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8 章   “啊呀~”谢映庐将手中的笔放下,伸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略带着些懒散地伏在了面前的小几上,窗外雨声淅沥,洗过院中花树草丛,为那已经转深的绿意添了一抹亮色。   “小九儿这就困了?”陈郁川推门而入正巧看见他趴下去的模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声音也放轻了些。   谢映庐把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歪着头看过去,见是陈郁川就弯了弯眼睛,他的视线飞快地流转过窗棂处飘洒进屋子的一点儿雨水,又落在陈郁川的身上,见对方周身并无湿气,这才问了一句:“我们明日动身么?”   借着两位大管事提供的便利,二人手头上的账目已经足够狠狠地拉下不少人马,待布匹收购事宜告一段落,一行人也就算是达成了此次宣州之行的目的,余下的事情便不用他们插手了。因此陈郁川留了三个人善后,就与谢映庐着手准备回帝京了。   “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启程。”   “总算可以回去了~”谢映庐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出来还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真好。”   见谢映庐一副说着话就要睡过去的模样,陈郁川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小九,不要趴在桌子上睡。”他说话时表情也带了几分严肃,谢映庐见了便微微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情愿地撑着桌子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陈郁川:“那就不睡好了……”   “你啊……。”陈郁川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朝他张开双手,“乖,过来。”   谢映庐立刻心满意足地扑过去,双手熟练地环住陈郁川的脖颈:“明日何时启程呢?”   “等你睡够了再走。”   “可以吗?”谢映庐一下子笑了,他四下看了看,然后吧嗒一下在陈郁川的下巴上吻了一下,“阿川哥哥最好了。”   “洞房”事件留给二人的后遗症就是,他们的相处益发的亲昵,搂抱亲吻亦是常事——自然是避开了旁人。   陈郁川心中清楚,如今他到底是不能够光明正大地护住他的小九的,只能养精蓄锐,等到他足够强大了,旁人自然再无任何余地来置喙他们之间的感情;对谢映庐来说,这样亲昵的行为本就是该避开人的,是独属于他与陈郁川之间的私密事情……   谢映庐看着陈郁川微微含笑的眼眸,心中蓦然升起一个盘桓已久的念头来——   要再等一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了。   “可是……要等多久呢?”窝在陈郁川的怀里,谢映庐有些茫然地想着,也许……等自己再长几岁,就可以了吧?   他自己小小声地嘀咕着,引来陈郁川好奇的目光:“小九儿在说什么?”   谢映庐扭过头不肯说,陈郁川也不问了,笑着把人给一把抱起来,“好,不说就不说吧,咱们回房歇着去,你睡得早些,说不定明日也能起得早些。”   “一定早早的起来~”谢映庐说着就笑了,“比阿川哥哥起得还早!”   “那我可等着小九儿明早起来叫我了。”   说罢两人都是笑,陈郁川习武多年惯于早起,谢映庐跟着他学了一手暗器,倒是与早起半分关系没有的,往日每每睡在一起,就从来没有过谢映庐起得早的时候。   二人这么轻声说着话往外头走,谢映庐说着话就觉得神思越发的迷糊,声音也断断续续了起来,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陈郁川绕过了回廊,低下头来看谢映庐,便见那个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小少年已经闭上眼睛安静地地睡着了,他心里头无端地升起一股安稳来,那感觉带着烫人的暖意,让他整个心都熨帖舒适起来。   天光微弱,为这雨中老宅更添一分幽静,陈郁川抱着谢映庐慢慢绕过自廊檐垂下的已近枯黄的藤蔓,转角处却遇上一人,迎面而来的男子神色恭谨,微微蹙起的眉心却昭示着他的内心并不似那般平静。   “少爷,小世子他……”阿罗看着陈郁川,顿了又顿,终于说话了,只是才开口叫了陈郁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的,站在原地不再开口。   “怎么了?”陈郁川低头看了一眼犹自好眠的谢映庐,抬头望向阿罗,“有话直说便是。”   阿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抬眼看了看蜷在陈郁川怀着的人,眉间皱褶越发深重:“少爷,您与小世子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阿罗。”   “是。”   陈郁川挑了挑眉,他看了阿罗一眼,然后低下头在谢映庐的唇上印上了非常温柔的一吻:“我与小九儿,再亲密都不为过。”   阿罗心中一顿,却又终于证实了心中隐约的猜测,他看着面前面容坚毅的少年,微微叹了口气,这两个少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有违身份,但他实则是将他二人视作弟弟一般的存在,如今这两个弟弟却生出了这样的情感……   “小世子还小……”   陈郁川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放轻了声音道:“阿罗,若我现在不守着小九儿,那等到小九儿长大了,他也许就会离开我。”他将视线移到了院中落满水珠的花树上,来时大朵大朵盛放的花已经落尽了,墨绿的叶片被雨滴一下下打弯,又很快地恢复原状,如此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阿罗被他说得一怔,他也娶了妻,自然懂得那种恨不能将自己所有时光都与心爱之人共度的心情,如今骤然听陈郁川这么一说,反倒是对他起了几分赞同的心思。   两人说话时,檐下掠过一阵轻风,连带着卷了些雨滴落在二人身上,窝在陈郁川怀里的陈郁川脸上也沾了两滴玉珠,冰凉的触感让谢映庐有些微不适,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陈郁川衣襟,试图将眼睛睁开瞧一瞧:“唔……”   陈郁川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额头,声音低柔:“小九儿睡吧,我们马上回房了。”   “哦……”谢映庐听他这么一说,手上力道轻了几分,复又安心睡去。   阿罗站在对面瞧见这一幕,微微叹了口气,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陈郁川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郑重:“阿罗,多谢。”他将这青年视作兄长一般的存在,纵然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旁人如何白眼阻拦都要同谢映庐在一起,却也是希望这些亲近的人能多给些支持的。   阿罗站在长廊上一动不动,看着陈郁川抱着谢映庐慢慢地往前走去,四下雨声淅沥,将陈郁川本就轻极的步伐掩去,那少年动作温柔地抱着怀中安睡的人,背影坚定,阿罗心中隐隐生出一个念头:哪怕脚下是荆棘烈火,少爷也仍然会这样毫无畏惧地一步步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9 章   白露以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来时还是绿意葱茏的青山已经黄了叶子,偶有风起,便簌簌地落下一层枯叶,隔远了瞧去像是黄色的蝴蝶漫山蹁跹。   这时节天也黑得早了,天边橘色的夕照才亮了一会儿,便渐渐转成了青蓝,隐约还瞧得见山头上有几颗星子一闪一闪的亮着。陈郁川几人骑在马背上,神态闲散,谢映庐前后看了看这片山林,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神色:“我们今晚可就是要歇在这里了吧?”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再走仍没有人家,我们可就只能夜宿荒山了。”陈郁川一提缰绳走过去,见谢映庐眼底一片喜色,不觉有些好笑:“宿在外头更要当心,受了凉又要喝药了。”   “反正都喝了这么多年,习惯了嘛~”谢映庐弯眉一笑,又立马补充:“不会那么容易着凉的,我一定盖得好好的才睡。”   “知道就好。”陈郁川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只是这荒郊野岭的,怕你不习惯。”   谢映庐正想反驳,前头去探路的一个侍从策马归来,一勒手中缰绳道:“少爷,前头有间茅草屋,门前留了条子,说是专给过路人休息用的。”   一行人拨开路上蓬乱的杂草,下马走了十来步,就瞧见一座草顶竹篾泥墙的小屋坐落在小路尽头,陈郁川走过去,果然在竹门上瞧见一张信笺纸,上头规规矩矩地写着“烦请自便”四字,推门看了看,屋内黑漆漆一片,他燃了火折子一看,屋子里有一张铺满干草的木榻,墙角放着一堆干柴和一口大水缸,虽是简陋,却也十分洁净,显然是有人打理着的。   谢映庐在他身后瞧见了,上前揭开水缸上头的木盖,借着火光看了看,装满了大半缸的水清澈透亮,显然是干净极了。   “是这山上的守山人修的屋子吗?”谢映庐一面把盖子盖回去一面回头问陈郁川,后者点了点头:“或许是吧,我们明日走之前将所用柴禾清水再添补回来便是。”   一行人都是文武双全的好手,在这山间打个野味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半个时辰,屋子前头就烧起了一堆旺火,几只野兔飞鸟就被烤出了油水,滴在火堆上便会“滋”地一声爆出个火星子。   谢映庐也分得小半只兔子坐在火堆前烤着玩儿,陈郁川坐在一旁教他掌握火候免得烤焦,火光映在两个少年年轻的脸上,带出暖暖的红。   谢映庐头一次野外烤肉的成果显然不错,他先自己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合适了,这才递到陈郁川面前:“阿川哥哥,你尝一尝好吃吗?”   陈郁川撕了一块肉下来,吃完就十分满意地点头:“好吃,小九儿手艺真好。”   “真的?”谢映庐眼睛一亮,对他来说,陈郁川的表扬显然让他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笑眯眯地把手中的兔子一分为二,把一半递到陈郁川面前:“那我们分着吃!”   陈郁川自然不会拒绝,吃完后又去拿了些干粮清水看着谢映庐吃了,谢映庐吃了一些就不肯吃了,陈郁川便拿了一只捆了双脚的小山雀给他玩,这种小鸟性子活泼又喜宿矮小树丛,十分好抓,此刻被谢映庐捧在手中,也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谢映庐颇为好笑地点了点小山雀的深橘色的尖尖的喙:“你都不会害怕的吗?怎么一直叫个不停呢?”   陈郁川坐在他身边,撕下一小条野鸡肉递到谢映庐的嘴边:“说不准就是跟你求饶呢,你不放它,它自然叫个不停了。”   谢映庐啊呜一口吞掉肉条,掌心的小山雀体温很高,像是捧了一小团的火一般暖得很。似乎是被谢映庐逗得烦了,小家伙一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像只蓬蓬的小团子,谢映庐噗地笑出声来,把手里的羽毛团子捧到陈郁川面前,陈郁川见了也是好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小山雀,立马被小家伙毫不留情地啄了一口。   谢映庐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小山雀的脑袋:“不准乱啄,不然就不放你走了。”   也不知这小家伙是不是真能听懂,谢映庐话音才落,小山雀就恹恹地缩回了头,趴在谢映庐手心里不动弹了。   “难道你还听得懂吗?”谢映庐睁大眼睛看着小山雀,倒是想起另一只聪明的鸟儿来,他扭头看着陈郁川笑道:“像那只海东青一样……”   陈郁川也想起那只被自己吓唬的小鹰来了,笑着点了点头:“只是没那家伙凶狠罢了。”   “也是……”谢映庐一面点头一面将小山雀脚上绑着的细绳解开,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脚边,小家伙原地蹦哒了几下,见周围坐着的人都没有要扑过来抓自己的意思,这才十分悠闲地振翅往不远处的灌木丛飞去了。   “既然这么聪明,下次可小心些别被抓了啊……”   看着小山雀消失在黑压压的树丛间,谢映庐弯了弯眉眼轻声嘀咕了一句。   待夜色深了,谢映庐便把那木床上的干草收拾了一下,见陈郁川和阿罗拿着几件厚重衣服进来,露出惋惜的神色:“早知道该留一匹棉布下来的。”   他们从布行买的布料织品全是托镖运回帝京的,其中有几匹棉布,色彩并不出挑,胜在织工极好,触手柔暖非常,谢映庐把手在里头裹了裹就舍不得放下了。   陈郁川把手里的衣裳摊开:“无妨,这些也够了,小九儿若是冷了,再拿两件?”   “不必的,”谢映庐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笑了,“若是冷着了,挨阿川哥哥近一点就好了。”   “说的是。”陈郁川伸手替他将落至额前一缕青丝拂开,也笑了。   阿罗站在门边看着他二人对话,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觉得自己既是陈郁川近卫,就该替他们守好这件事;一时间又觉得陈郁川到底是将军府上独子,此事无论如何也该同将军透个气,这两个少年身份尊贵,许多事并不是能随他们心意所定的;一时间更觉得这两个少年之前情谊深厚并非旁人可以随意置喙,许多人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这样与自己契合的人,自己该替他们高兴才是……   谢映庐收拾了被褥,就见阿罗神色不定地站在门边,手中紧紧捏着一件棉袍,力道大得几乎要扯坏那上头的棉线了。   他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陈郁川,对方却只是朝着他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谢映庐很是不解,他上前在阿罗眼前晃了晃手指,成功让对方回过神来,阿罗楞怔怔地看着面前眉眼含笑的少年,深深叹了口气,把手中棉袍递到谢映庐手中,不待对方开口便说道:“两位少爷今晚好生歇息,我在门口守着。”   谢映庐有些茫然地接过棉袍,陈郁川上前站在他身边,对阿罗说了一句:“辛苦了。”   “哪里的话……”阿罗摇了摇头,又看着陈郁川,犹豫了片刻才从唇间挤出一句话来:“小少爷还小,少爷你……你可要把持住了。”   陈郁川真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也愣了,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来,他以手扶额,语气间很是无奈:“我知道。”   阿罗闻言长舒一口气,又深深看了他二人一眼,这才转身推开竹门出去了。   谢映庐被他二人搞得十分茫然,伸手扯了扯陈郁川的衣角:“阿罗好奇怪……这几天都是。”   陈郁川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大概是想他的妻子了吧。”   “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再度踏入帝京已是秋分之后,深秋午后的帝京城带着不经意的慵懒暖色,谢映庐和陈郁川两个牵着马懒懒散散地走在长街上,暖暖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连眼睫都染了一层浅浅的金,另一头的朱雀长街还不时飘来阵阵香味,惹得谢映庐扭头去看,陈郁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休息两日再出来吧?”   “暂时还不能休息,还要把江南那批布料放出来才是……”谢映庐皱了皱眉头,“好想一下子就全部卖掉啊~”   陈郁川颇为好笑:“你还缺那点银子不成?”   “这可是我自己手下的生意,连父亲都不能插手的,”谢映庐眼中微微带了些得意,“所以都是我自己的钱,日后才好拿着这个当聘礼来娶阿川哥哥的。”   “……”陈郁川一怔,面上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里却是思绪纷杂,若非大庭广众,他真是想着要好好地抱一抱他的小九儿才是……   末了,陈郁川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带起一抹极浅的笑:“好,我等着小九。”   谢映庐停下脚步,将手中缰绳递给陈郁川后,就捏着陈郁川的脸颊往两边扯,给他拉出一个大大的笑:“阿川哥哥要乖乖的等着我来娶回家,到时候我再去江南亲手给你挑喜服~”   陈郁川用空着的那只手抚上谢映庐的手,点了点头。   ######   “王妃,小世子回来了,正在书房同王爷说话呢。”   婢女一面手脚轻快地撩起床头罗帐,在床柱的铜勾上挂好,一面欢喜地同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王妃说着话。   “小九儿回来了?”谢云千昭一愣,眼底笑意霎时蔓延开来,“信上说的是后一日的啊,难不成是赶着回来的?小九儿受得住那么赶路吗?”   “世子精神很好的,原是要来看王妃您的,只是见您在午睡,便不让我们打搅,说是等您醒了再过来。”   坐在铜镜前让侍儿挽起了云髻,谢云千昭在首饰里选了一支团花银簪,微微侧过头问着阿衡:“小九儿同王爷说了多久的事情了?回来时可曾用过饭?”   阿衡接过银簪替王妃细心簪上,嘴角带起一抹清丽的笑意:“王爷看着小世子喝了一碗冰糖雪梨才同小世子去书房说话的。”   “这才是,要是王爷饿着小九,我可不能轻饶。”谢云千昭说着弯了弯唇角,她略抹了些胭脂在唇上,一双漂亮的凤眼里溢满了温柔。   另一头的书房中,谢青檀细细问过了这次宣州集会的所见所闻,听说谢映庐自己支了私房订购布匹织品,不由得有些好奇:“小九想做布行生意?”   “也并非只做布行……”谢映庐略一沉吟,才缓缓道:“瞧着哪一样能挣得多些就做了。”   他这话说来到让谢青檀更为奇怪了,“你要这么多钱来做什么?”   谢映庐顿了顿,方才半真半假地笑道:“日后娶亲时好当做聘礼。”   谢青檀闻言大笑,谢映庐大概是因着身子骨虚的缘故,从小就比同龄人长的小,如今虽已十三岁了,瞧着仍是十岁的身量,且他平日里除了几个相熟的人,对着外人总是带着些疏离的,更不用说与哪位姑娘有所亲近,故而谢青檀此刻听他说出什么要娶亲的话来,只觉得是小孩儿的玩笑话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谢映庐见了,微微低垂眼睫掩去眼底一片流光,并不反驳。   谢映庐这厢在与父亲说着要娶亲的事情,陈郁川亦在同父亲说着自己的终生大事。   “啪”地一声掷下汝窑茶盏,陈渊看也不看那一地狼藉,声音却平静得不像在发火:“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年浴血沙场的将领气势如虹,即使对面的是自己的儿子,他依然没有掩去那分冰冷寒意,立在他身前的陈郁川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饶是这般,他依然神色如常,仿佛是在与自己的父亲讨论天气一般,双眼静静直视着面带愠色的陈渊:“父亲,我不会娶其他人。”   “什么叫其他人?”陈渊似是气得过头了,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已十六了,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父亲……您大概是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吧?”   “你……”陈渊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否认,却最终点了点头,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我以为是猜错了的……上次与子介说话,他倒是证实了我这个猜想……”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一道划痕,那是他在战场上以手握剑留下的伤口,经年日久,初时狰狞的疤痕已经变成了一道白色纹路,仿佛与掌心生来便贴合一般。   沉吟片刻,他才开口:“阿川,你们的身份地位都是经不起这种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陈渊倒是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他的孩子他自然清楚,陈郁川如今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承认,只怕已经是已经认定了的,说是玩笑,只怕还折辱了这两个孩子……   “父亲,我喜欢映庐,于我而言这是一件骄傲至极的事情。”陈郁川神情坦然,“我会好好地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不会对我们有任何不好的影响,请您给我时间。”   陈渊叹了口气,古井一般的眸子直直盯着陈郁川:“你知道子介同持正的事情吗?”   陈郁川听自己父亲说起老师的事情,多少还带了些愕然:“略知一二。”   “阿川,你若是认定了,我便希望你们能如他们一般。”陈渊说摇了摇头,“沿海盛行契兄弟那一套,我是瞧不上的,既然打定主意了要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还谈什么另娶他人?”   “……”陈郁川一怔,低头看着父亲的动作,初时刻意维持的平淡神色如同碎瓷一般散裂开来:“父亲……”   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十六岁的少年,茫然而无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神情让抬头来看他的陈渊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想看我大发雷霆再打你一顿?”   “呃……不是。”陈郁川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他虽然不想同父母起太强烈的争执,却也没想过会这样轻巧的得到父亲的认同。   “我方才倒是真的想打你一顿。”陈渊慢悠悠地说着,弯下腰将地面上一片片碎瓷拾起,忽地话锋一转,“阿川,我们陈氏一族,素来娶亲不重门第出身,你可知道为何?”   陈郁川知道家里有这个规矩,却不知是何来头,当下也只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陈渊将手中的碎片放到一旁的矮桌上,站直身子拍了拍手上灰尘:“世人每每说起陈家军,便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只是,外人眼中这气吞万里的气势皆是我陈氏以命相换才得。”   他淡淡看了陈郁川一眼,又说道:“陈家重武,却也重情,沙场征战,谁也不敢说就能活着回来,与其束手束脚过上一生,还不如全随心意……”   “说到底,要与你过一辈子的是映庐那孩子,只是如今他也不过十三的年纪……且往后看着吧,若你日后还能这般笃定的与我说,你要同他过一辈子,我也就认了。”   陈渊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后,慢慢地、极长地叹了一口气,朝着陈郁川挥了挥手:“出去吧,你母亲那头我且先帮你担待着,日后还是要你自己去说……你好自为之。”   陈郁川抬头看着自己飞父亲,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酸,他强压下心中百般情绪,沉默地转身走出了书房。   陈渊在身后看着他疾步走远,微微摇着头笑了:“连句话都不会说,闷成这个样子,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1 章   秋日晨起,院子里的草叶上都结着薄薄一层白霜,晶莹可爱像是糖粉。布偶畏寒,总是懒懒地趴在铺得厚厚的窝里不动弹,谢映庐瞧着天气好的时候就把它抱到院子里晒会儿太阳。陈郁川过来找他时,常常瞧见这少年倚在藤椅上看书,膝头卧着一只白猫,模样懒散至极。   那账册交与谢青檀后,谢映庐便没有再多过问此事,只听说工部尚书被抄了家,搜出在府邸中收出贪污银两千万,举朝震动——不过这同他真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了,他每日里忙着江南那批布料,这料子都是放在他手下独属于自己的一家店铺出售,且早就言明了旁人不会插手分毫,连谢青檀也是不会过问的,故而每一桩事都要他亲自打理,自然不敢有丝毫马虎,处处都是慎之又慎。   王妃心疼幼子,虽有心想帮他,谢映庐却是半点不肯接受,末了也只得在衣食上再多加照看些,生怕谢映庐那小身子骨受不住。   而陈郁川亦是一刻不得空闲,羽林营中训练本就苦重,那一日与父亲摊牌之后,陈渊更是有意要试炼他一般,每隔一日都要过问兵法计策不说,更是时不时便要把他捉到陈家军中去训练一番,陈家军中个个都是浴血沙场的老手,就算手下留情,于常人而言也是极重的;如此对陈郁川一番敲打下来,陈郁川虽有负伤,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   转眼又是立冬,午后的阳光瞧着耀眼,那份暖意却是不及以往。谢映庐裹了裹身上披着的狐皮轻裘,坐在花架下头翻着账册,那批从江南进的布料因着做工精良而颇受欢迎,其中尤以石榴红团花的最讨喜,多是有喜事的人家给订了去。   眼瞧着这批织品就快销罄,谢映庐手中的笔在一旁的稿纸上轻轻划了一道,那石榴红的料子倒是可以再多进些。   他正看的专注,脚边趴着的白猫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拍在谢映庐的脚腕处,他回过神来,弯腰去摸了摸布偶:“怎么了?”   不待猫儿再叫一声,门廊处有人笑着唤他:“小九儿。”   “阿川哥哥!”谢映庐回头瞧见是陈郁川,立刻便笑了,视线落在陈郁川手里端着的瓷碗,上一刻还弯弯的眉眼立刻蹙成了一个苦恼的表情:“这么快就要到午时了?”   陈郁川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瓷碗放下,碗中褐色的药汁轻轻泛起一圈涟漪,“是,所以小九儿快点把药给喝了。”   谢映庐抬手用衣袍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极美的凤眼来看在陈郁川:“阿川哥哥,我已经好了……”   他这孩子气的动作惹得陈郁川眉眼间又带了些笑意,“我方才从外头过,听阿衡说你昨日没吃到蜜饯,不高兴了?”   谢映庐的耳朵微微泛红,他抿了抿唇反驳道:“才不是不高兴呢……”   陈郁川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笑了笑,“好,小九儿说不是,那就不是。”   “本来就不是……”谢映庐小小嘀咕一声,又有些欢喜地伸手环住陈郁川的腰,在他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好久都没看见阿川哥哥了……”   陈郁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这不就见着了么,这几日羽林营忙着抽检巡阅,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   “我知道的呀,”谢映庐抿了抿唇,“我听说将军带你去陈家军来着,伯母说了几次,很心疼的……”   陈郁川微勾唇角,低头用下颌轻轻碰了碰谢映庐的头发:“没关系的,各位叔伯都有手下留情,我还受得住。”言罢从怀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来:“我从教武场过来时往雪媚娘家的糕点铺子去给你买了些蜜饯,可不准吃多了。”   谢映庐小小欢呼一声,双手捧过袋子打开来看了看,这里头装了金丝蜜枣同甘草金桔几样果子,他捡了一粒小金桔出来慢慢地吃掉,细细的糖霜留在唇边,陈郁川低头看着他,忽地低头下去轻轻将那糖霜舔吻了去。   谢映庐虽然觉得害羞,却没有躲避开,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处,一双手紧紧抓住陈郁川的衣袍,微微仰着头顺从地迎合着陈郁川轻轻的啄吻。   一旁的布偶抬起头来懒懒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又觉得颇为扫兴地摇了摇尾巴将头放回了交叠的前肢上——他们一动不动地在做什么呢~   谢映庐喝完药又吃掉了一块蜜饯,清甜的味道瞬时盖去了方才的苦涩,他嘴角弯了弯,又拿起桌子上的账册递到陈郁川的面前:“阿川哥哥,那批布料赚了好大一笔银子,你瞧瞧。”神色中带了几分得意,瞧着就是“求表扬”的模样。   陈郁川接了过来,细细翻看了几页,“这石榴红的料子倒是很受欢迎,小九儿可要再进些?”   “我也在想着要不要再进些,只是这段日子办喜事的人家多,才卖得好,等这一批卖完了就不好说了……”   “那再等一两个月看看,”陈郁川将账册放下,伸手轻轻捏了捏谢映庐的鼻梁,“若是亏了也不打紧的,小九儿还小,不必急着……”说着他笑了起来,“不必急着筹备这聘礼。”   谢映庐闭上眼睛由着陈郁川的动作,“嗯……我就想着要多备下些……”   “少些就少些,我只要小九儿就够了。”   两人正说着话,王妃端着两盅糖水站在门廊处轻轻唤了两人一声,两个少年连忙起身去接了过来,谢映庐揭开盖子瞧了一眼,“是雪梨?”   “你这两日晚上咳得厉害,喝些雪梨水有好处,”王妃笑着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又看向陈郁川,“这里头糖放得少,甜味也不重,阿川是喝的惯的。”   “多谢王妃。”   十年相处,谢云千昭几乎都把陈郁川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一日日瞧着当初一个小孩儿长成如今风华无双的少年,谢云千昭自然也是喜欢的。   只是……谢云千昭微微低了低头,她看着两个捧着瓷碗的少年,拿着木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都泛了白。   谢映庐在一旁听了,小小地“啊”了一声,撒娇一般地抬头看着王妃:“母亲偏心……我可喜欢吃甜的了,何况糖水不甜怎么叫糖水呢?”   “就你喜欢吃甜的,”谢云千昭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连上次带回来的那茉莉花茶也要放些糖,哪有你这样糟蹋东西的?”   “才不是糟蹋,”谢映庐皱了皱鼻子,求助地望向陈郁川,“阿川哥哥喜欢的吧?”   陈郁川嘴角微微露了些笑意,他点了点头:“是,喜欢。”   见小儿子满意地连连点头,王妃弯了弯唇角,只是那笑意却藏着几许极深的苦涩,“是是是,你就仗着阿川舍不得说你……”   “母亲也舍不得说的~”   “是,我也舍不得,哪个舍得说你呀……”王妃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过去喝吧,我去给你父亲端一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2 章   已近黄昏,冬日的天气干燥得连阳光都失了水分,天边层层卷卷的白云叠在群山之上,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景庆王府中已经燃了灯,九曲回廊上每隔数步便是一盏萤黄,曲曲折折的衬着深灰的天色如同天上星子串联起的长河,与府里来来回回的人影交相辉映,像是走马灯上的小巧画片一般,将细致的暖意慢慢地渲染开来。   长廊尽头忽地闪出一点暖黄,正在檐下点燃灯笼的侍儿好奇地循着光源望过去,随着那光点慢慢往前移动着,侍儿这才瞧清楚了提着灯笼的主人,当下便笑着行了礼:“小世子,您是往书房去的吗?”   披着浅灰外袍的谢映庐朝着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青李,辛苦了。”   “世子真是折煞青李了……前头没有燃灯,世子注意些。”   “好。”   许是少年映着烛火的笑颜太过清丽,抬头望向他的侍儿一下子便红了脸颊,她微微躬身看着谢映庐慢慢往前走去,直到谢映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长廊转折处,她才转身继续点燃下一盏灯笼。   ######   “够不到……”   踮着脚站在书架前的少年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椅子,似乎是在犹疑着要不要借助外力来拿到自己想要的书册。   “小九儿……”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王妃略带些犹豫地推开了门,视线落在正站在书架边的谢映庐身上。   见谢映庐正努力地踮着脚想要拿顶上的一册书,大约是被母亲看见这样才模样,略有些害羞了,一张小脸都微微涨红,谢云千昭看了觉得好笑,走过去替他将那册诗集拿了下来,递给谢映庐。   “谢谢母亲~”谢映庐捧着书,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王妃见状,摸了摸他的头发:“小九儿还要长的呢,才十三,不急的。”   “可是阿川哥哥十三岁的时候长得比我高好多……”谢映庐有些沮丧地嘟囔了一句,又抬头看了王妃一眼,视线落在母亲微微蹙起的眉心上,“母亲,你怎么了?不高兴?”   王妃微微笑了笑,“倒没有什么不高兴……啊,对了,”她伸手拢了拢鬓边的发丝,“这几日我让人理了理院子,将你院子旁边的偏院收拾了出来,下次阿川来的时候睡那里……好不好?”   “嗯?”谢映庐低头翻了翻手里的书,听到这话有些不解地抬头:“以前都没有分开睡的呀,为什么要让阿川哥哥去旁边的偏院?”   少年眉眼如画,一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凤眼中写满了不解,那双眸子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心来。谢云千昭看着他,顿了顿,方才露出一抹笑来:“阿川如今已经十六岁了,你也十三了,哪有这样大了还同人一起睡的?叫他以后的新娘子听了可是要笑话你的。”   闻言,谢映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把书合起来放在身后的书桌上,伸手扯住母亲的衣袍:“才不会呢!我习惯同阿川哥哥睡在一起,阿川哥哥都没有笑话我的。他……他的新娘子也不会的!”他说这话时到底有些心虚,微微移开了目光,心想着,我同阿川哥哥可是“洞房”过的,他是我的新娘子呢……   “阿川是太纵着你了,你瞧瞧你,都快被惯坏了……”   “才没有~”谢映庐拉着王妃到一旁的黄花梨椅上坐下,半跪在她身侧,仰起脸笑道:“母亲才是最惯我的,可是我也没被惯坏呀。”   被小儿子这么缠着撒娇,谢云千昭忍不住笑了,“倒是越来越嘴甜了……”说着伸手轻轻弹了弹谢映庐的额头,“你就是不想同阿川分开吧?可是小九儿,你现在小才这么黏着阿川,等大些了就不乐意了……”   “那就大些再说嘛~母亲上次也这么说……”谢映庐微微皱起鼻子软软地抱怨,“我喜欢和阿川哥哥在一起,母亲不高兴了?可是我就是不愿意跟旁的人在一起呀……”   “……是么?”谢云千昭伸手理了理鬓边发丝,视线落在书桌上一只竹节笔山,这东西她认识,是陈郁川前两年雕了送给谢映庐的,沉香木的东西极讨谢映庐的欢喜,摆在书桌上也不知被把玩了多少次,本就打磨得光滑的木料泛着清莹的光泽,谢云千昭也是很喜欢的。   轻轻叹了口气,谢云千昭伸手握住谢映庐搭在椅背上的手腕,伸手慢慢摸着他腕间那串触手温润的沉香木珠,十八颗深黑的念珠磨得光滑圆润,一颗颗衬着少年莹白的皮肤十分可爱。   “……母亲?”王妃眸底的神色太复杂,谢映庐有些茫然地扯了扯她的衣袍,“母亲?”   “……啊。”谢云千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松开了手,“小九儿就是不想跟阿川分开啊……”   谢映庐立刻点头,末了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母亲,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也许……是母亲想多了。”谢云千昭低头,爱怜地伸手摸了摸谢映庐的头发,“罢了,小九儿不愿意就不分开吧,一定是母亲想多了。”似乎是要借着这样的话语才能说服自己,王妃低声重复了一次,放在膝上的左手也握紧了些。   “小九儿,我想你们……好好的。”   片刻沉默后,谢云千昭才再度开口,出口的话语低如叹息,似乎再轻上一分就会随风消散。   “——当然会好好的啦!”谢映庐一脸纯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底笑意清澈又明亮,他站起身来动作轻柔地抱了抱自己的母亲,“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谢云千昭的眼波蓦地柔软下来,她轻轻拍了拍谢映庐的背,小小少年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单薄,触手也只觉得心疼,谢云千昭咬了咬唇,最终挤出一个笑来:“是,我的小九当然会好好的……”   王妃过来似乎也就只是要说这一件事,她叮嘱了谢映庐不可看书看得太久后便径直离开了。谢映庐笑着一一应了,点头微笑的样子实在是乖巧非常。   待王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映庐才把方才藏在袖中握得紧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果然掐出了深红的月牙儿印子。   不是不疼的,只是……   “对不起……母亲……”   他略带几分颓然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这不过十三岁的小小少年似乎头一次尝到了愧疚的滋味,他不是没看到母亲眼底的希冀与哀伤,可是他虽然愧疚,却不觉得后悔,他心底认定了陈郁川,单单是想到若有一日陈郁川会像亲吻自己一样亲吻别人,小世子就难过得近乎窒息,他舍不得陈郁川,舍不得这个幼时便无比亲近的阿川哥哥……更何况——   “母亲,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3 章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转眼又是重阳。   “小九儿,今日一过你便是十六了。”陈郁川伸手抚过少年银白色的发带,替他顺了顺散在身后的发丝。   谢映庐微微笑了笑,抬头看着陈郁川,一双漂亮的凤眼中微带几丝戏谑:“那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陈郁川弯了弯唇角,“是,可以了。”说罢低下头去,在谢映庐额角印上一个轻吻,微带叹息道:“总算是等到我的小九儿长大了。”   三年时间将这个小少年琢磨得益发沉静温润,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并不惊人,却总让人无法忽视。   两人坐在书房里正说着话,窗棂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循声望去,原来是那只海东青,初时捉回来桀骜不驯的小鹰早就被驯养得乖巧十分——自然也是只对着这两位主人才听话的,他二人离帝京去江南那一段日子,府里驯鹰的师傅可是为着这只傲气的海东青伤了不少脑筋。   谢映庐回来后给这青羽白玉爪的海东青起了个“霜鸿”的名字,小家伙初时听不懂,谢映庐拿着肉片逗了几回就教会了,两人一唤这名字就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谢映庐喜欢得不得了。   此刻霜鸿正立在窗框上探进头来瞧两个人,谢映庐笑眯眯地朝它招了招手:“霜鸿,过来~”   海东青轻鸣了一声,一振翅就飞到了书桌旁,稳稳当当地立在一旁的椅背上,布偶正趴在椅子上打盹儿,突然发觉椅子晃了晃,当下便惊得跳起来扑到了谢映庐的怀里。   谢映庐赶紧给炸了毛的布偶顺毛,布偶晃了晃尾巴,渐渐安静下来。   “布偶都不爱叫了……变得懒了。”谢映庐一面摸着白猫顺滑的皮毛,一面小声地嘀咕。   陈郁川摸了摸他的头发,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末了也只轻叹一声:“小九……”   布偶已经是只年纪十分大的猫了,它自出生便养在谢映庐身边,谢映庐在未曾遇见陈郁川之前,是只愿意抱着这只小猫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头的,是以大家都知道他有多喜欢这只小猫……众人也曾想过给他抱一只新的猫儿来养,只是谢映庐却是个非常固执的性子,他若是喜欢一样东西,便只肯要那一样,旁的替代品便是再好,他也不愿意多看一眼,对着他这个认死理的模样,旁人也只能作罢。   谢映庐知道陈郁川想说的是什么,反倒是笑着安慰陈郁川:“阿川哥哥,你不要这么难过呀。”   “你啊……”陈郁川弯下腰把谢映庐轻轻地搂在怀里,用下颌蹭了蹭他的头发,窝在谢映庐怀里的布偶甩了甩尾巴,抬头看了看两个靠在一起的少年,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便又趴了回去,倒是一旁的霜鸿扑扇了两下翅膀,有些疑惑地伸长了脖子来看两人。   ######   “你今日去王府了?”   陈渊站在院中细细擦拭着手中银枪,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陈郁川在院门口站定,应了一声:“是。”   陈渊手中动作一顿,片刻后才抬头看了一眼陈郁川,手中银枪枪尖指了指一旁兵器架:“拿你的枪。”   “是。”陈郁川应了一声,走到一旁拿了自己的长枪,随意挽了个枪花,陈渊在一旁瞧着,猛地提枪一刺,枪尖堪堪落在陈郁川颈前一寸,却是被陈郁川侧身避开,他抬枪拦在身前,用力一拨,便将陈渊的枪拨开了。   枪身划破空气带起的声响在寂静的院中格外刺耳,陈郁川神色淡然地抬头看着父亲,陈渊微一挑眉:“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陈郁川点了点头,“知道了。”   秋日天朗气清,极淡的浅蓝色铺满了一整个天,偶有几声鹤唳清鸣,远远的瞧得见几抹浅灰的剪影轻快掠过,瞧来颇有诗意。   只是院中二人手中所执长枪却不带分毫温柔,银色长枪泛着凛冽寒光,交接之声叮当作响,二人将手中长枪舞得干脆利落,陈渊行伍多年,才一出手便带出一股杀气,招招都是取人要害。   陈郁川随父练枪多年,练的也都是杀人的招式,早前在羽林营中亦是练出了一番生死搏杀的凌厉,这三年间随陈家军出战亦是十分狠戾,虽是不及陈渊招式老道,却也是十分纯熟的了。   陈渊说了不会留情,果然是招招狠手,陈郁川初时还留了几招不敢出手,却被陈渊骂道“你将这东西当成街上的杂耍了不成?!”,如此一来他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二人均是一身戾气,竟是将这小小一方庭院当做了杀敌的战场。   陈渊到底比陈郁川老辣许多,不过百招便划破陈郁川衣襟,浅色衣袍上浸出鲜红的血色来。   “如何?认不认输?!”陈渊侧身避开几步,朗声问道。   “不认。”陈郁川神色不变,抬枪便刺,陈渊一时不防,竟被他逼得又退了数步才反手来挡,陈郁川趁虚而入,连追数招,倒是得了个机会往陈渊手上刺去,枪尖在陈渊手中长枪上划出极深的痕迹。   陈郁川收招而立,“父亲可还要继续?”   陈渊挑眉看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这招式马马虎虎。”又瞧了一眼他仍在渗血的左臂,皱了皱眉头:“连这个都躲不开?!……跟我过来!”   陈郁川嘴角微弯,“是。”言罢抬手将银枪/插/回一旁枪架,跟上了陈渊的脚步。   白瓷瓶身泛着清冷的光泽,上面画着一朵小小的青兰,陈渊揭开瓶塞倒了些白色的粉末,抹在了陈郁川的伤口上。他手中那杆银枪是饱饮了边疆敌军的鲜血的,只是没想到,会有一日饮了自己儿子的血。   他将药粉抹开,见陈郁川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有些气不过,末了狠手在伤口上按了一下,听陈郁川轻轻“嘶”了一声,这才松开了手,一直蹙着的眉心也微微松开了。   “——已是三年了……映庐也是十六的年纪了吧?”陈渊自顾自说了一句,又问道,“你二人……这就是认定了?不肯改了?”   “是。”   陈郁川坐在一旁神色严肃地应了,说着却想起谢映庐抱着小猫安慰自己的样子,于是眼底渐渐露出温柔的神色来,“小九他……很好。”   陈渊正给他绕上纱布,闻言手下力道又重了几分,一挑眉道:“我们看着长大的能不好吗?你这话倒是说得轻巧得很,你二人倒是好了,两家的事还多着呢!”   陈郁川歪着头去看自己父亲的神色,嘴角微弯:“父亲说得是。”   陈渊又好气又好笑,将纱布绑好后伸手猛拍了一下陈郁川的头,把他给打得低下了头,这才站起身来说道:“室韦换了新王,北疆眼瞧着就不太平了。”   陈郁川一怔,猛地站直了身子:“父亲……”   陈渊抬了抬手压下了陈郁川的疑问,摇了摇头笑道:“这十来年前任室韦王与我国交好,北疆守卫也就薄弱得很,估计那新王也就是瞧上了这一点,蠢蠢欲动……”说着,他拍了拍陈郁川的肩膀,“这次你随我走一遭吧。”   “何时动身?”   “半月后。”   陈郁川一面点头一面将衣服套上,没成想又被陈渊打了一下头:“赶紧回房换件衣裳,别给你母亲瞧见了。”   陈郁川有些好笑,点点头应了:“知道了。”   陈渊收拾好桌上一干白药纱布,提着药箱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陈郁川:“这次回来……你就随我与你母亲去一趟王府吧。”   陈郁川一怔,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父亲……您这是……”   陈渊露出一副“我看见你就烦”的模样,“拐了人家的儿子,难道不该去赔个礼吗!?”   “是是是,该该该……”陈郁川连连点头,模样非常老实。   陈渊斜睨自己儿子一眼,“到时候有你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十六冠礼之后,谢青檀手下许多事情都该由谢映庐出面来料理了,王府世子的名头虽给谢映庐带来了许多便利,却也引来了不少趋炎附势之人的刻意讨好,弄得他烦不胜烦。   因此,谢映庐益发地忙了起来,以往还能窝在王府院子里懒懒散散翻账册的少年不得不开始奔走于各大商铺之间,每月还要听各家掌柜的汇报,不过比起坐在歌楼舞榭上听人吹捧,他倒是更宁愿坐在铺子里头翻一下午的账册。   陈郁川也不喜欢他往那些烟花之地去,每每遇上有人来请,便会提前去接他回府,大庆好男风的不少,有那惯会察言观色的,便渐渐猜测起他二人关系来,虽不敢在明面上说,暗地里总免不了猜忌一番;久而久之,帝京城中竟也多了些风言风语,只是好歹顾忌着他二人身份,不至于太过难听。   颜延之曾为了这事与他二人深谈过一次,他摆弄着面前的茶盏,看着对面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年颇为感概:“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大庆虽有好男风者,却到底不是将其当做什么光耀门楣的事情,如今说话的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听过也就罢了,日后只怕还有更多风波。”   陈郁川与谢映庐俱是相视淡淡一笑,陈郁川低头看了看手掌上的厚茧,端正了神色:“先生,日后纵有再多风波,我同映庐也总是能过去的。”   谢映庐气定神闲道:“世人谤我辱我,我自由他任他,与我不伤分毫的事情,我为何要为之担心?”   颜延之听罢一时也是笑了,这学生倒真是淡定,不过这话说得合他胃口,当下神色也放松了许多,伸手斟了一杯茶,“这话我喜欢,旁人要胡说八道自由他去,你二人若是真为着今日风言风语有所动摇,倒真是叫我看着难过了。”   他伸手将茶盏递过去,二人俱是恭敬接了,颜延之看着两个风采正好的少年,微微叹了一声,“三年前我曾问过你们一次,前路漫长,你二人应得坚定,如今呢?”   “不改初心。”   颜延之点了点头,嘴角笑意戏谑:“很好,过不了两日这满大街的便该是说你二人‘亲如兄弟,感情深厚’的了。”   二人初一闻言还不懂颜延之所说何事,只是没过几日,陈郁川再与谢映庐一同出游时,旁人再看他们果然再没了那份探究好奇,都只是羡艳万分的眼光,更有几个好事的纨绔还要撺掇他二人结拜做异性兄弟的。   这事情倒是让二人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强大,原就勤奋的两个少年更是努力,连谢青檀都把他二人叫去问了一回话,只怕他二人遇上了什么难事。   ######   谢映庐这一日在六台仙馆的里间里翻着账本,正瞧得认真,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他以为是掌柜的过来说话,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进来便是。”   那人推门进来却迟迟不说话,谢映庐有些疑惑地抬头,却对上陈郁川微微含笑的双眸,当下便弯了眉眼:“阿川哥哥!”   陈郁川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把人给抱在了怀里,如此靠了片刻方才沉声道:“小九,我得往北疆去了。”   “北疆?!”谢映庐心下一惊,翻着账册的手都顿住了,又想起前几日父亲曾说室韦改朝换代的事情,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松开账册反手握住陈郁川的手,嘴唇都失了几分血色。   “小九别怕。”陈郁川与他十指交扣,低声安慰道:“不碍事的,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以前不是还往阴山去过的吗。”想了想,他又刻意带了几分轻快笑言:“我小时候就是长在北疆的,对那地方实在是很熟悉……对了,还有——”   他刻意拉长了声音不肯说完,谢映庐等了片刻有些急了:“还有什么?”   陈郁川却是笑了:“还有,要带着小九儿去看那边的梅花的。”   谢映庐一怔,抬头对上陈郁川眸底温柔缱绻,不由得心下一叹,“那……什么时候走呢?”   “再有半月就走了。”   “……哦。”谢映庐应了一声,却也找不到旁的话讲,索性就这么靠在陈郁川的身上,对方手里的温度温暖了了指尖的冰冷,他心底初时的不安焦虑渐渐被抚平了不少,微微叹了口气,他放下手中账本,沉默地看着桌面上放着的一只白虎笔山,过了许久才说:“大哥一直守在阴山那头,战事本就不怎么吃紧,北疆却……”   他话语未尽,却蓦地被低下头来的陈郁川给抱在怀里吻住,谢映庐睁大了眼睛,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却还是未曾有丝毫推拒;谢映庐觉得自己永远学不会如何推开陈郁川,只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缓缓地,用力地握紧陈郁川的手掌。   陈郁川含住他的下唇缓缓厮磨,仿佛在品尝着世间最绝顶的美味,他的眼睛像是能溺毙人的深潭,每一滴水珠都是对身下人最极致的宠溺。谢映庐与他对视片刻,眼睫轻颤,似乎是想要躲开,却又舍不得离开这幽深潭水。   二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吻了许久,直到谢映庐轻轻咬了一下陈郁川的舌尖,陈郁川方才不舍地停下来,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谢映庐已经变得鲜红的唇瓣,嘴角勾起个的餍足的笑来。   谢映庐好歹还记得自己是要讲正事的,却被他吻得晕头晕脑,抬起头看着陈郁川,有点苦恼地皱了皱鼻子,像只迷迷糊糊的小兽:“我方才说到哪里了?”   “该我说了。”陈郁川却不回答,反而蹲下/身来看着谢映庐:“小九,不要担心,我父亲叔伯早在十四五岁便上战场了,我不过是运气好,那时尚且太平……如今北疆动乱,我自然是要去的。”   谢映庐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苦涩,陈郁川说这些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也不可能真的拦下陈郁川,不过心里实在担心得紧,室韦崇尚单纯的血腥武力,不甚开化,每逢战事必是以命相搏,敌军纵算是胜了,也每多伤亡;幸而之前数代室韦王都与大庆交好,这才暂给了北疆子民一份太平,如今骤然开战,只怕又要是白骨露野的凄惨模样了。   陈郁川伸手抚平他眉心蹙起,“小九,我还等着回来上门提亲呢。”说到后来话语中已是带了清浅笑意,脸上神色倒是正经。   谢映庐被他气得笑了,伸手捏了捏陈郁川的脸颊:“是我去提亲呢!”   “是了,那就是小九儿等我回来,再来提亲了。”   说起此事二人神色都放松了些,三年间两家父母也都渐渐看出了两个日渐长成的孩子之间亲昵得过分的情愫,不过从来不曾明言罢了;初时只想着谢映庐年纪尚小,陈郁川也不过大他三岁,都只以为是少年懵懂罢了,岂料这三年两人倒是越发亲近,偶尔隐隐谈及此事时都是极其坚决的态度,两家父母纵有再多手段,到底是舍不得对着自己孩子使的,态度便也渐渐放软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没出过柜也不造父母是个神马态度,反正是篇傻白甜就放过两只吧~   ☆、第 65 章   大庆军队行往北疆那一日正是大雪,帝京城中处处一片洁白,道旁枝桠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似是不堪重负了,细长的枝桠略抖了抖,蓦地落下一大块雪来,在地上碎开,又与地面积雪融在一处,再看不分明。   呼啸而过的寒风凛冽如刀,裹着厚重衣袍的行人不得不避到沿街屋檐下,看着北风裹着雪粒子一路攀往城楼而去。   身着明黄大氅的帝王站在高台之上,他与身侧盛装的皇后一同高举着手中的龙凤樽,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荡,二人朝着城楼下整装待发的将士深深一躬,而后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水。   “今,北疆来犯我朝天威,屠我北疆子民!其行可恶,其心可诛!朕与皇后今日以此酒送诸君远行,待君凯旋!今日在城楼下站了三万将士,来日提枪归来,必得还是三万!”   神情凌厉的帝王一挥手,城下三万将士齐声高呼——   “不胜不还!!”   气势如虹,吼声震天,城楼之上身着黑袍朱衣的谢映庐不由得咬紧了下唇,他望向城楼下如出一辙的铁甲银枪,视线飞快地在队伍前端流转,目光很快就落在一个青年身上,他青年肩上栖着一只目光锐利的海东青,正是陈郁川;而站在陈渊身后的陈郁川骑着惊蛰,微微仰起头来,二人的目光交织在一处,彼此眸底都是一片安抚之意。   薄薄一层积雪落在陈郁川的盔甲上,谢映庐忽然很想站在他身边,亲手替他拂去那一层积雪……   此次北征陈渊乃是主帅,待帝王亲手击响城楼上高大的牛皮鼓,他勒马转身,高举起右手一只盛满牛羊血的银碗,将其淋在左手长枪上,随着他的动作,地下三万士兵也随之举起手中瓷碗,将碗中牛羊血淋在自己的兵器上。   待一碗鲜血倒尽,陈渊朝着众将士一舞手中长枪,枪尖直指天际:“出发!”   “是!”   三万铁骑摔碎瓷碗,齐声应答,策马扬鞭,浩浩荡荡往城外行去。   楼门下尚有不少百姓前来送行,眼瞧着那大军身影隐在一片白雪中,不少妇孺都忍不住偷偷抹泪,城楼上的皇后微微叹了口气,被身旁的帝王轻轻拍了拍肩膀,他转头朝身后站着的王孙公子微微抬了抬手:“散了吧……”   谢映庐微微睁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位素来狂狷的帝王用这样疲惫的语气说话,一时间心下微酸,默默退到了一边垂手而立。待人都散尽了,他才走到前头往楼外极目而眺。   此时大军只留下了小小一点黑影在尽头,谢映庐站着看了不过片刻,就连那一点影子都没有了,雪路上只留下纷杂的马蹄印,似乎只有这唯一的证据能鲜明地提醒,方才那三万大军是真的从帝京往那极寒的北疆去了……   过去三年他也曾送陈郁川远征,却从没有一次是如今日这般声势浩大——只是他却宁肯不要这声势,哪怕是在驿道旁瞧着他随百人轻骑而去也好过今日这满城相送的场景。   他心里觉得难过,连飞雪卷进楼台也不知道,身上却忽然被披上了一件狐裘,谢映庐这才回过身来,回头看去却对上王妃与陈夫人满是安抚之意的眸子,他愣了一瞬,忍不住倾身抱住了王妃,轻声呢喃道:“母亲,伯母……”自己竟然还要两位母亲来安慰,谢映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谢云千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陈苏澈一眼:“苏澈你瞧,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还撒娇呢……”   谢映庐将头埋在母亲的颈间蹭了蹭,“就撒娇。”说罢又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陈苏澈:“伯母嫌弃我吗?”   “你啊……”两个母亲原是笼着愁云的面容被他逗得露了些笑模样,陈苏澈抬眼望向已经被薄薄一层落雪掩去了方才印痕的长路,神色间带了几分凝重,“小九……若是日后大庆还有战火,阿川他……必然是避不开的,你懂吗?”   谢映庐心中一震,点了点头。   陈苏澈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额前散落几缕发丝,“小九,你陈伯母年轻时,也曾这般送着陈伯父远去——那时的陈将军还只是个昭武副尉,比不得今日风光。”说着她微微笑了笑,看了谢云千昭一眼,后者会意地笑了笑:“当年我问过她,日后陈渊要出征的时候还很多,她愿意这般日日为他提心吊胆吗,没曾想她倒是豪气冲天,只道才不会等,我初时不明白,岂料不过半月,她便随父出征而去。”   似是陷入了那段豆蔻年华的轻快回忆中,两位母亲将视线转向楼外仍在呼啸的风雪,王妃讲述的声音也轻柔了许多,“后来她再与我传书,便说是已经与陈渊在一起了。他二人在军中军功相当相互扶持,彼此家人都是极满意的,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说他们是命定的一对……”   待王妃说完,谢映庐才微微笑了起来,眼底郁色一扫而空:“我虽不能取得军功,却总能让自己有资格与他比肩的。”少年语气淡然,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二人看着谢映庐坚定的面孔,轻笑着点了点头,男子相恋有违人伦,他们两家父母至亲自然知道两个孩子之间感情亲昵不输寻常恋人,旁人却是不知的,前番帝京城中的流言便是最好的证明,流言这东西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若是有心人要拿捏着这东西大作文章,两个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谢映庐自幼身体不好,一岁时几乎是整天的泡在药汤子里的,那时谢云千昭便下定决心,只要谢映庐日后长安喜乐,他要做什么,做父母的都不会阻拦,只求随他心意便好——   也幸得谢映庐是个乖巧听话的,这样子被纵容着也未曾养成纨绔的性子,反倒是人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君子端方的。   思及此处谢云千昭眼角带了几分笑意,谢映庐探过头来看她:“母亲在笑什么?”   谢云千昭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想你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阿川那孩子就亲近得不得了,你父亲同我说起时还颇有些吃味呢……旧日我曾同苏澈两个玩笑,说要把陈郁川讨过来给你当个媳妇儿,如今可好,倒成真的了……”   陈苏澈倒是不服气了,“胡说,分明就是要把小九捉回来养在我府里头当阿川的小媳妇儿。”   谢映庐可不知道两家母亲曾有过这样的笑言,此刻听了不由得一愣,继而浅浅笑开,“那日后说道起来可有由头了,这是父母之言呢!”   谢云千昭半嗔半笑地轻轻敲了敲谢映庐的额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言罢又道:“这城楼上风大,小九儿随我回府去吧。”   “好。”   伸手扶上城楼朱红的楼门时,谢映庐转头看了一眼楼外苍茫天地,风雪呼啸,只余了几株古树黝黑苍劲的枝干在一片雪白中露出几点异色。 作者有话要说:  ————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在下一开始想写这个故事就是因为这几句诗,小受站在城楼目送小攻远行神马的……   用了六十多章来铺垫这一个情节,心满意足。   附:作者菌是真蠢【这不是玩笑】所以接下来什么场面浩大的战争看起来无比高大上的阴谋诡计是不可能有的【这不是玩笑】      ☆、第 66 章   北疆一战确实难打,室韦蛰伏已久出手狠辣,幸而大庆兵力雄厚,又有陈渊坐镇,让北疆将士士气大增,双方交战数场,却是哪一个都没讨到好处。   两国如此拉锯一般打了近一月,陈渊下令停兵,率军守在幽州城,室韦兵虽吃了些甜头,却也不敢强击,只能借着十分熟悉北疆地势气候而不时突袭,只是守城将士却似是打定了主意将其看做一场笑话,只派出弓弩手回击,甚至不肯多追败兵。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地守着只为迎战,无论是谁的心情大概都不会太好。   陈郁川远远瞧着几个懒懒散散靠在城墙边的士兵,轻咳了一声走了过去,那几人闻声看来,当下便站直了身子僵硬了脸色——   这位小陈将军是陈家年轻一代里头最出色的一位,他们也是见过他上阵杀敌的凛冽手段的,并不敢因着陈郁川比自己小就有所轻视。   陈郁川穿着寒铁银甲,冰冷的金属在北疆苍白的阳光下泛着熠熠银光,他走到几人面前站定,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几位大哥可是累了?”   几人面面相觑,当中有个年纪轻些的,壮了壮胆子道:“报告将军!我们在幽州城守了近两月,再这么守着就该开春了,难不成还是要等着那室韦兵开花不成!”说着,那小兵语气渐渐激烈了些,说到最末一句时神色间更是带了几分不满。   他身后一个士兵微微皱眉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抬头看陈郁川并无愠怒之色,方才上前补了一句:“将军,他年纪小,还请将军大量不要计较……”   陈郁川一挑眉:“计较什么?”   几人呐呐不敢言,那个初时说话的小兵也知道自己失言,低头不敢说话。   陈郁川走到城墙边,伸手抚上古老的城墙,他往远处看了看,几枝遒劲老梅横亘在长街尽头,冬雪已经渐渐开始有消融的迹象。   他回头看着几人,“室韦人常年居于此地,本就比我们更习惯冬日严寒,又擅长借风雪掩盖身形偷袭,我们初来时虽胜了他们几场,却是占了士气如虹的便利,再打下去,战局就难说了……”   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石壁,陈郁川神色严肃:“我知道各位想要尽早结束战事,可若是平白送了性命,让还在家乡苦等你回家的人伤心难过,只怕才当真有负手中兵器。”   他每说一句,那几人脸色便凝重一分;末了,初时说话的小兵右手握紧了铁戟,猛地扬起了头:“将军,我绝不负手中这柄铁戟!”   少年握紧的右手青筋微微凸起,紧咬的下唇微微泛白,陈郁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眼瞧着那几个士兵转身继续巡视,陈郁川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   北疆苦寒,又因着历来与室韦交好的缘故,大庆在此处防卫并不算严密——也不能太过严密,故而骤然开战便是战事颇苦,诚如陈郁川所言,大军初至北疆时,舟车劳顿,只能凭着一股子劲助幽州城守将击退来犯的室韦兵,室韦又趁风雪突袭,使大庆折损了不少士兵。   陈郁川往年随陈家军出征,虽有伤亡,却从未有一次是像这样的让他有挫败感,他至今都无法忘怀,一月前,那位因伤势过重而含恨离世的校尉,他原是驻守幽州的老兵,离世时紧握着陈郁川的手,恨恨道:“小将军!我实在是不甘心呐!!”   一字一血,一句一泪……陈郁川抿了抿唇,却又猛地往左侧闪了一步,回头道:“谁!”   来人却是陈渊,他看了陈郁川一眼,负手道:“阿川,此次行军,自帝京出师时豪情万丈,来了却是这般狼狈,胜的那几战却与输无异。”   陈郁川苦笑一声,“父亲……我实在很不甘心,我与旁人说得清楚,自己心里却很迷糊,我觉得这两日风雪已停,室韦又因这几月未曾有过大战而放松警戒,为何不趁此机会将他们一举拿下?!”   言罢,他握手成拳狠狠往身边墙上一砸,青石城墙被他这一拳砸出一声闷响,陈渊见状冷哼一声,“谁说不战了?!你到底还是嫩得很。”   尚未倾诉殆尽的憎恨在此刻戛然而止,陈郁川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抬起头来:“父亲……”   陈渊皱了皱眉头,“跟我过来。”   陈郁川却压抑不住心中那份震惊与期盼,伸手抓住陈渊的手臂,眼中露出极为热切的光来:“父亲,你前几日说,立春一日要给他们一个开门红……”   话语未尽,陈郁川猛地止了话头,嘴角勾起个浸了血一般的微笑,方才神色之间的抑郁一扫而空,同陈渊一前一后往城中走去。   他二人身影才消失在城墙边,墙根处忽地蹿出个人来,那人身形矮小面容普通,埋入人堆中就再寻不出来。   他一双透着阴鸷的眼睛紧紧盯着陈渊父子二人离去的方向,眉心微微蹙起,他低头思忖了片刻,才移动身形往另一边掠去。   陈渊父子二人一路行来都是面色凝重,直到陈渊推开书房的门,与房中端坐的几人打了个照面,这才放松了神色,当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壮年男子哈哈大笑,“马上就要把那些个室韦杂碎给打回他们那狗窝,你们该笑得更开心才是!”   陈郁川与父亲对视一眼,眼底笑意明朗,他朝那说话的男子看去,笑道:“赵叔说得很对,这事情倒是让人想起来就高兴!”   ######   室韦军营。军师帐中。   “是等着立春?”端坐岸上的男人一手支头斜斜望向座下跪着的灰袍男子,眼神戏谑:“这等机密会你轻易知晓?……莫不是派过来戏耍我们的吧?”   低着头的灰袍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再抬头看向座上人时却是一脸谄媚:“我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军师大人,是万万不敢欺骗大人的,我跟在陈渊身后多时,他根本没有察觉,小人别的不行,这一身轻功却是极好的,连陈渊都没发现,更不用提陈郁川那小子了。”   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是怕那军师还要质疑,又急急补充道:“前两次我所说情报都可都是无一虚假的呀,这些军师大人您也都是知道的!”   “这倒是……你这一身轻功着实了得。”   那军师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一甩袖站了起来:“下去领赏吧。”   “是!”那人面色闪过一丝喜色,躬着身退出了营帐。   军师嘴角噙着的一抹笑在那人离去后骤然消散,他慢慢地走到门边掀起帐帘,抬头看了一眼日渐明朗的天空,神色却是晦暗不明——   “哪怕只攻下一座城,室韦也算是胜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7 章   送军一别之后,远在帝京的谢映庐则是很快又过上了每日里翻看账本,随父亲到户部抽检贡赋的日子;唯一不同的一点便是,他再被人请去酒会时,那个一脸严肃来把他接走的小陈将军暂时是不会再过来了,让谢映庐觉得这些本就乏味的酒会更加无聊了。   因着这个隐秘的缘故,他索性将能推拜帖请帖的全都给推了,对外只推说连日事务繁忙,众人也不敢勉强,他倒乐得清闲。   这一日又有人送了请帖来,谢映庐却是不能推了——这原是他皇姐谢姝意送来的。他趴在书桌上伸出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帖子上鎏金的花纹,扭头看着书桌旁的布偶,白猫轻轻地“喵”了一声,又伸出舌头舔一舔他的手指头,惹得谢映庐笑了起来:“喵~布偶你在劝我要去吗?”   一边这么说着,谢映庐一边轻轻地顺着布偶身上柔顺的白毛,这毛发已经日渐暗淡了光泽,他心里难过,却也清楚生死有命,只能再多对布偶好一些,再好一些,心里头才能好过几分。   一人一猫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喵来喵去”,冷不防门口有人轻轻叩门,谢映庐立刻收拾起了那副懒散的模样,挺直了背脊端坐桌前,神色淡然声音温润:“谁?”   侍女在门外道:“世子,是傅玄公子。”   谢映庐一挑眉:“请。”   傅玄自顾自推门而入,“谢家小九,这次的龙抬头你可别推了。”   “知道啦~”谢映庐见是他一人,微微放松了些,又趴回了书桌上。   傅玄见他这懒懒散散的模样就好笑:“你这春困也未免烦得太厉害了些,陈郁川那小子就没说你?”   谢映庐微微仰起头来看他:“你去告诉阿川哥哥,让他来说我啊。”   傅玄的眉头立时打成了一个死死的结,“……我可说不过你,为什么还要把他拉过来找虐……”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挠了挠案头上布偶的下巴,岂料白猫动了动身子,往谢映庐手臂边靠近了些,连一声哼哼都懒得回给他。   “……”   傅玄瞪大了眼睛,痛心疾首地捂住了眼睛:“阿庐……你这猫修成精了吗!?”   谢映庐微微扬起下巴:“那是,我的布偶就算修成精也一定是最好的精怪~”说着他又上下打量傅玄一番:“皇姐今日不肯带你一起玩啦?所以你才跑过来找我……姐夫?”   傅玄三年前以武探花的身份入兵部任侍郎,半年前刚与谢姝意完婚,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虽未能如他幼时心愿一般入得行伍出征,好歹是掌了甲械之政,也算是完满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需要姝儿带着玩?”傅玄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她带着人去采花了……还说什么‘我跟着去做什么’,真是……”   谢映庐失笑,“你该告诉皇姐的,说你可以去帮着提篮子!”   傅玄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也知道我如今是你姐夫,长幼尊卑呢谢小九!”   “为老不尊的家伙。”谢映庐捂着额头小小声嘀咕了一句,“欺负我吧你就,回头我告诉皇姐去。”   “你多大了啊……这种事情还要跟你皇姐告状?”   谢映庐一挑眉,那动作瞧着竟与陈郁川有着十之八九的相似,他上上下下打量傅玄一番,方才轻笑道:“那我就不告诉皇姐,要告诉阿川哥哥。”   傅玄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相信面前这个少年就是被帝京交口称赞的小世子,半晌方才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得了,那你还是告诉你皇姐去吧。”他这般说着,又伸手去照着谢映庐的双颊捏了捏,他早就想这么干了,以前就是陈郁川在,才不好下手——   “左右你都要告状了,也不差这一件。”   ######   这一场设在清溪边的初春酒宴继承了往代名士的风流,更掺进了春日特有的清甜花香——   回环弯曲的锦水清可见底,上头合着樱花瓣一起漂浮的是质地轻薄的朱红漆器,近处有三五淡妆歌女伴着丝竹声轻歌曼舞,不时有侍女奉上以百花和米蒸成的糕点,倒是早早地便趁着龙抬头这一日过上了花朝节。   谢映庐端着清浅的微笑端坐溪畔,淡青的春衫让他看起来像个无害的小孩子,在座众人却没有一个敢轻视了他的,且不论他的身份,单就凭这位“乖巧可爱”的世子被不少王公大臣私下称为“小狐狸”,也足见他可不是只如外表一般纯良无害的小兔子。   谢姝意端着一碟白白的糯米团子绕过谈笑的人群,在谢映庐身旁坐下:“你看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爱躲在一头不同我们玩。”   谢映庐失笑,拈起一块绿豆馅儿的团子咬了一口,清甜的团子上头缀着两瓣樱花,谢映庐先看了看,这才伸出舌头轻轻给卷起来吃掉,谢姝意却随着他的动作在一旁猛地捂住了眼睛:“小九……”   “唔?”谢映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她,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却毫无形象地抓住了堂弟的手臂:“你可千万别在那谁面前这么吃东西。”   那谁……是说阿川哥哥?——谢映庐眨了眨眼睛:“嗯?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谢姝意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谢映庐:“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一只小狐狸,有时候又觉得你实在纯良得过分啊……”   谢映庐拿起一旁的锦帕打湿了轻轻擦了擦手,不解地蹙了蹙眉头:“皇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姝意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口,她这副迟疑的模样倒是惹得谢映庐忍不住笑了,一双凤眼弯弯的颇为可爱:“皇姐,你在害羞吗?”   似乎不太能接受谢映庐这样的评价,谢姝意深吸一口气,探过身子附在谢映庐耳边低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皇姐我都是他人妇了,哪里还会害羞,嗯?”   谢映庐抿了抿唇,心道我也是同阿川哥哥“洞房”过的——   小世子现在倒是知道了,真正的洞房还麻烦得很,远不是他当年亲一亲就可以了的,只是每每想起当年陈郁川一本正经地同自己说“对,我们洞房了”的时候,他就觉得十分好笑,此刻他这么想着,眼中也不觉绽出一朵小小的笑来。   他笑着微微往后躲了躲,扭头朝不远处的傅玄招了招手,傅玄放下手中杯盏,走过来将谢姝意身子给摆正了,还没来得及问话谢映庐便抢先开口说道:“皇姐好容易害羞的,阿玄你要多顾着皇姐些。”   傅玄简直莫名其妙,低头却见谢姝意耳朵尖都染了红,连忙蹲下/身来哄她:“姝儿怎么了?是不是阿庐欺负你?”   谢姝意扭头瞪他一眼,目光中传递出危险的讯息——你要是敢说可有你好看的!   谢映庐无奈地笑笑,在一旁摊手:“这可真是欺负我孤家寡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8 章   北疆。   书房临窗的案头上凌乱散了些书册白纸,阳光正好,落下些耀眼的金在上头,连带着站在砚台旁边的一只灰色信鸽也多了几分明色。   卸下了平日凌厉的青年此刻嘴角笑意温润,他从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取出一张纸条,这一番动作轻柔细腻,虽是银甲护身,却不带半分铁血。   将纸条展开,陈郁川便只瞧见了极短的一句话,那上面一笔一画都是他熟悉到刻在心头的——   嘉礼已备,静候君归。   不过简简单单八个字,让他在北疆冰寒已久的心头一片熨帖。陈郁川伸手慢慢描摹过纸上工整清雅的墨痕,眼底露出极温柔的笑来。立在窗框上的霜鸿拍了拍翅膀,扭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一双极锐利的鹰瞳正好奇地盯着陈郁川的动作,那一方小小纸片上头到底有个什么可看的?   陈郁川抬头看了一眼它,朝着霜鸿做了个手势:“霜鸿,你自己到外头去找吃的,不必留在这里了。”   霜鸿低鸣一声,一扇翅膀即往高空而去,眨眼便化成了青空之上一个极小黑点,它这一走,案头上立着的鸽子方才放松地咕咕叫了两声,似乎是送了好大一口气。   陈郁川原是想将霜鸿留在帝京的,谢映庐让陈郁川带了过来,这只海东青在战事中曾啄瞎了两位室韦将领的眼睛,是故军营中众人看了它都很喜欢,还有几个小兵去打了野兔来给它吃,只是霜鸿傲气得很,只是在陈郁川的示意下啄了两下就不肯吃了,这脾气却很得一群士兵的喜欢,连连称赞它很有血性,弄得陈郁川哭笑不得。   来来回回地将那张纸条看了许多次,确定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来了,陈郁川方才照着原本的折痕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放到了一旁。他又从书桌上的一叠宣纸中抽了一张,裁成相等大小,思忖片刻,方才嘴角含笑写了一句——   君书既得,来日必守白头。此证。   他才吹干墨痕,门外就有人来唤:“小陈将军,元帅请你到议事厅去。”   “知道了。”陈郁川微微抬高声音应了一句,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桌子上不断扭头看来看去的小鸽子,只得先将手中纸条与谢映庐送来的那一张一起叠起来放在袖口里藏了。又深怕那小小纸片会掉出来似的,陈郁川仔仔细细地理了理衣裳,这才往议事厅方向走去。   议事大厅内坐了一排将领,陈渊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手中一盏清茶,待人来齐了,他才朝众人道:“这几月我们守在边关实在憋屈,而今风雪已平,众将士已是休养停当,我们也就不必再跟他们耗着了。”   他说话时神色一派平静,座下众人却是炸开了锅,当下几个性子急躁的便跳将起来,朗声笑道:“好!老子早就忍够那几个狗贼了!今日看我弄不死他们!”   更有人直骂那室韦兵“长得就是副讨打的模样,留到今日才打可算是赏给他们的福分了!”   陈渊微微点着头抿了口茶,似是放下一起重担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厅内众人,众人话语各异,却都是因着即将出战伐敌而露出最真心的笑容,见此情景陈渊垂下眼睫,心内这才放松了许多——   在座无一不是行伍多年老将,更是军营中许多年轻将士万分崇敬的人,若真是查出有叛徒,只怕军心大伤。   待众人话音落定,陈渊又道:“我与几位主将商量过了,定于立春一日开战,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听后轻声交谈一番,均是点头赞同。   陈渊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道:“诸位既是没有异议,还请下去各自收拾好手下兵马,三军戒严,决不可出任何差错!”言罢又与几位将军商议各部任务,三万大军几乎全部集结用以强攻,众人在此地等了数月早就等得心焦了,一时间群情激昂,一众将士都是摩拳擦掌等着要好好出一口恶气。   ######   室韦军营。   室韦王爷哈日查盖理了理厚重的锦袍,漫不经心地问一旁的将士:“我室韦在此地与大庆军队胶着数月,怎么连他们幽州城的半片瓦都没打下来?你们不是说这幽州防卫松懈极易攻打吗?怎么还让那陈渊领了三万士兵来?”   身披苍狼黑甲的将军伊勒德抱拳道:“王爷,我们此前突袭亦有成效,大庆折损了不少士兵,陈渊麾下的陈家军更是士气大衰……”   哈日查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可我们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大汗要的是城池!我现在已经很后悔劝说大汗把军队交到你的手中了,伊勒德将军!”   说罢他一双灰蓝的眼睛紧紧盯着伊勒德,眼底露出几许嗤笑:“也许你这把战刀已经钝了?用来冲锋杀敌已经不够了,放到柴房里砍砍柴还不错?”   伊勒德握紧了右拳没有回答,帐中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一旁身着灰鼠裘的军师忽然弯腰道:“王爷不必担心,我们马上就能让大汗看到此次出兵的成果了。”   “哦?”闻言,哈日查盖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但愿军师所言是真。”   “我以阿日善大神的名义起誓,”军师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那位陈将军很快就会后悔到北疆来的,这将是他行军生涯中最惨淡的收场。”   “很好!军师,我希望你能让我看到这‘惨淡的收场’。”哈日查盖说罢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待他走远,伊勒德狠狠道:“我会让这位王爷知道,我这把战刀饱饮鲜血后将为为室韦杀下多少土地!”   他身旁的军师轻笑一声:“将军,我们效忠的是可汗,并不是这位王爷。”   伊勒德一怔,抚掌大笑道:“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9 章   立春前两日。   子时一刻。   天色深黑如墨,陈渊与陈郁川二人并肩立在城楼之上远眺,仅城楼下几点灯笼能照出小小一方明色,繁杂的树枝在晦暗的光影间交错一如鬼影,偶有冷风呼啸而过,枝叶交错相拍,一如鬼哭。   陈郁川紧了紧手中银枪,朝陈渊道:“元帅,我领兵去了。”   陈渊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侧身看着陈郁川的背影,忽然开口道:“阿川,此去当心。”   陈郁川一怔,停在原地片刻,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儿子知道了。”   ######   “小九儿,怎么这时候了还不睡?”   谢程远见书房灯仍亮着,有些奇怪地推门过去,却见谢映庐披着一件狐裘仍在挑灯翻书,当下微微蹙了眉头:“你怎么还在看?”   谢映庐抬头见是大哥,微微笑了笑,连手中笔也不曾放下:“大哥怎么起来了?”   “你嫂子睡得不踏实,说饿了,我起来给她弄些吃的。”谢程远说着走到书桌旁,揭开手中食盒的盖子,取了一碗燕窝羹放到桌上,碗中还散着热气,在烛火下瞧着格外暖人,谢映庐一双凤眼惬意地弯了起来:“多谢大哥,也替我谢谢嫂子,不然我还没得这一份吃呢。”   “你饿了也不知道吩咐下去?”谢程远微一挑眉,伸手捏了捏谢映庐的脸颊,“你这小身子骨,在饿病了怎么办,嗯?”   谢映庐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瞧着谢映庐端起燕窝羹一勺一勺地吃着,谢程远低头瞧了一眼他案头书册:“你这理的是这两月的账目?”   谢映庐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左侧几本账册:“私房。”又点了点右手一摞册子:“国库。”   “你这也太赶了些,这理出来的东西是往北疆送的?”   说起北疆,谢映庐原本带着几分倦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是呀,北疆补给得赶着往那头送,幽州城的伤亡将士也等着银钱粮草救命……我与阿玄一起同陛下讨了往北疆去的差事,只等这头数目清点清楚就出发了。”   谢程远自然知道幼弟眼中的光彩是为谁而亮,他初时听谢映庐说时心中惊骇不已,他在阴山领军戍边,军中也不乏此等龙阳之好,他见得多了也就理解了,只是却不曾想过自己的幼弟会同陈将军的独子在一起……   只是小九眼底的深情与坚决更叫他愕然,他初时只觉得愕然,那个昨日还会软软地抱着自己撒娇的白嫩嫩的弟弟渐渐蜕变成了一个温润如玉,却锋芒渐长的少年。   他幽幽叹了口气,伸手轻轻在谢映庐肩上拍了拍,“幸亏这时节已经暖和起来了,不然你可别想往北疆去。”   谢映庐弯起嘴角笑了笑:“知道知道~”   谢程远见他一副卖乖的模样,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你且在这里赶着,等你嫂子歇下了我再过来陪你。”   “嗯?”谢映庐微微睁大眼睛,笑着讨饶,“哥哥你且陪着嫂子就是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谢程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事情我可比你清楚,你嫂子也知道,我若不来陪你她才是要骂我。”说着,似是想起了妻子刻意嗔怒的模样,他眼底笑意也多了几分宠溺。   谢映庐放下碗笑着推他:“那哥哥快点去快点去。”   看着谢程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谢映庐抿了抿唇,放松下来伏在了书桌上,小声嘀咕了一句:“阿川哥哥……”   ######   幽州城近月来守卫极其森严,室韦大军骤然攻来时并不过分慌乱,只是多少心头有些愕然,元帅将军不都是说的今日寅时攻往室韦吗,怎么竟是室韦兵先打过来了?!   众人心中慌乱,但瞧着是室韦人,心中本就藏着一团怒火,此刻打起来下手更是不会手软,一时间城门处一片慌乱。   此刻守着城门的不过陈家军一支纵队,人数并不算多,室韦军队攻下城门也没花多少时间,得来略显轻易的战果让室韦士兵士气大振,他们呼喊着室韦可汗的称呼长驱直入,只是除了城门处的守卫,城内似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伊勒德心下生疑,只怕前方有诈,便先令大军停在原地。   只是他未曾料到的是,他才一下令停军,深黑的街巷中骤然蹿出了许多铁马银枪的士兵,几乎是以默不作声的姿态杀向了室韦大军。   室韦大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伊勒德心下一惊,猛地提高了手中长刀:“诸将不可慌乱!杀!!”   室韦兵迅速收拾心情提刀上阵,兵器交接处溅出零星火星,士兵的嘶吼声响彻北疆,伊勒德骑马守在后方,却见眼前大庆士兵哪里有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然是在此等着他们许久了!   他心下骤然升起一股怒火,眼瞧着自己近前右卫右臂被流矢所伤,当下将右手握着的弯刀交到了左手,裸露在外的手臂青筋突起,那年轻的近卫恶狠狠盯着眼前战场,不敢离了他分毫。   伊勒德飞快地扫视了四下一圈,越瞧心中越是不安,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正欲挥手让人撤军,身后却传来一道微微带笑的声音——   “伊勒德将军,久违了。”   伊勒德勒马回神,双目赤红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道:“陈、渊!”   “正是。”陈渊右手挽了个枪花:“我老了,不愿再战,你若此时令人停兵,我们便可就此议和……”   “室韦人绝不会认输!”伊勒德抬起手中大刀直指陈渊,“陈渊,你且受死!”   陈渊冷笑一声,朝后方招了招手,数颗信号弹直射长空,在夜色中绽出带着血色的盛大的花朵。   一声尖锐的鸣响之后,长街的房屋上忽地出现了许多身着黑衣的大庆士兵,他们乃是陈家军中最善隐蔽及弓箭的一队弓弩手,他们身手矫健,箭无虚发,一时间令室韦兵阵脚大乱。   陈渊冷眼瞧着,“伊勒德,我大庆无辜百姓因你室韦横遭战乱,今日你既不降,便将命还给我大庆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0 章   陈郁川带着一百精兵悄无声息地守在室韦军营外的荒杂树丛中,他们看着室韦大军往幽州城行去,直到大军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之中,这百人依旧保持着最初的身形,连手臂的位置都不曾换过分毫,连呼吸都放得轻不可闻,如同栖息在夜色中的狼,只待一击必杀。   待幽州城中升起一抹血红的信号,百人立刻起身直奔室韦军营。   室韦军营此刻守卫略显松懈,几人甚至靠在门边笑着谈论起此役大胜后该分得多少奖赏起来,只是他们未曾料到,上一刻还在计划着战胜归乡,下一刻他们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扭断了脖子。   陈郁川朝这百人做了个手势,百人立刻一分为二,其中五十人跟在陈郁川身后往军营左侧潜去,另五十人则直奔伊勒德的将军大帐。   正在军营中巡逻的几个室韦兵被那直奔大帐的五十人惊动,这五十人却连多余的眼神都不分给他们一个,作势要夺将军虎符。   虎符被夺是比战败还要耻辱的事情,留守军营的士兵几乎尽数赶来,只是这五十人功夫极好不说,其中还有数人擅使蛊毒,以能瞬间使人皮肤灼烧起来的药粉生生将最内的一圈室韦士兵逼退数步。   闻讯赶来的军师以室韦语吼道:“拿火油来!先烧死那几个毒人!”   室韦兵依令而行,五十人被逼的节节败退,一众室韦兵都松了一口气,那军师站在营外看着这一场血博,想着早先瞧见的那数枚信号弹,眉头越蹙越深,此刻再瞧着外头数个被火油灼烧的大庆士兵连哼叫都没有,心中一时大震。   他正欲下手让人生擒这群大庆士兵,却猛地发觉军营西北角传来一阵浓烟——   粮草辎重!   军师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猛地挥手:“格杀勿论!”言罢又抽调百人急急赶往辎重营,还未走近便问到了极浓的火油味,近十个营帐被烧,赤色的火焰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数十个大庆士兵还在往那上面倾倒火油,其中一个手执银枪站在阵前的青年正冷眼看着自己,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几乎将他黑色的眼珠也烧成了赤红。   而在他身后,是看守粮草的室韦兵,他们全都被人以极其利落的手法扭断了脖子,此刻正一个个歪歪斜斜地堆靠在一起,像是被人随意扔弃的垃圾。   他认得营前那人——   “陈郁川。”似是怒到了极致,这军师反而勾起了一抹笑,“你以为凭着这些人就能灭我室韦?”   陈郁川挑眉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伸手仍在放火的士兵,见火势已是盛极,便抬了抬手,道:“撤。”   军师已是面色铁青,厉声道:“弓弩手何在!”   “在!”   军师身前列开一排弓弩手,拉弓直指辎重营前的陈郁川一行人,那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人,随着军师高举的右手落下,数十羽箭如急雨一般直直射往一众大庆士兵,陈郁川将手中银枪舞在身前,银光过处只见淬了毒的箭头纷纷坠落,室韦兵一时大恨,众人手下连章法也不顾了,一时间羽箭齐飞,也不知对手是否受了伤。   陈郁川并不恋战,率余下五十人边站边退,军师疑他们还藏了后手,怕有埋伏也不敢再追,只能恨恨地看着那数十人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隐匿在黑夜中。   ######   伊勒德与陈渊战得正酣,互见北方天空升起浓浓烟雾,兼有冲天火光,当下心中一跳,以大刀横在胸前架住陈渊银枪,匆忙间回头张望,却听陈渊在他身前笑道:“伊勒德将军,我可是早就问过你要不要议和,你可知,你室韦大军的粮草因着你那一句拒绝,如今已化成灰烬了!”   心中隐隐的猜测因陈渊这一句话得到证实,伊勒德目呲欲裂,怒吼一声猛地拨开了陈渊的银枪,却不料陈渊就势将长枪刺向他胯下骏马的前蹄,战马吃痛半跪下来,伊勒德不得不跳将下来,才一站定便被陈渊抵住了脖颈,他抬眼看去,陈渊一挑眉:“你输了。”   将军被擒,室韦兵一时方寸大乱,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便被陈家军以绳索缚了,连成一大长串跪在了幽州城长街之上。   伊勒德是将军,并未如其他俘虏一般捆在一处,他被陈渊亲手绑在营中,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你们可是一早便知我们今日突袭?”   陈渊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自然。”   “谁出卖了我们?!”伊勒德猛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愤恨之火越发猛烈。   “不是你军中士兵。”陈渊看他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当下摇了摇头说道:“这消息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伊勒德一怔,情急之下竟用了室韦语:“怎么可能?!”   对于这位不过三十上下的室韦大将,若非两国交战,陈渊实在是非常欣赏对方的,有勇有谋,忠心向国,早年两国交好时他二人曾有过一面之缘,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只可惜……   陈渊悠悠叹了口气,“你室韦原是以游牧为生,素来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是近日却一反常态于深夜大练兵,只怕是为了适应今日突袭吧?”见伊勒德点头,他复又道,“另外,幽州守将中有内奸,我虽知道,却不清楚到底是何人,只得放了个‘立春出战’的消息,多亏你们今日出军,才让我们把那奸贼给逮了出来,多谢。”   陈渊言罢便是看也不看伊勒德惨白的脸色,径直往门外走去,只是向左右看守道:“这里面是室韦将军,不可失了礼数。”   因着今日清晨这一场鏖战,大庆大获全胜,幽州守将个个都是心里欢喜,此刻听说对那室韦将军不可失了礼数,也觉得无可厚非——反正那劳什子将军都是阶下囚了,只需看守周全不叫人救去便是,对他礼数周全点也无甚所谓。   待左右齐声应了,陈渊这才点了点头。陈家军于所获俘虏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待遇,为将者,受上礼;为兵者,受下礼——当然,这上礼下礼对方也不是很想接受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你没看错这场战争结束了】   ☆、第 71 章   北疆捷报传回帝京时谢映庐已在前往幽州的军队中了,幽州一战耗损颇多,守城将士物资补充自不必说,还有无辜百姓及伤亡战士的补给也要备得充分才是,单只粮草一样便是十万石,谢映庐又从自己私库中取了丝缎银钱贴补陈家军,故而此行颇为浩荡,傅玄曾笑言:“单只用铜钱也能将那室韦兵砸死。”   谢映庐听闻北疆大捷时已是数日后了,他心里欢喜,手里摸着霜降的鬃毛轻声道:“霜降,我们此去正是时候,去了就把阿川哥哥接回来……”说着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这就是远去幽州将自己的伴侣给迎接回府的。   傅玄在前头回望的时候正好瞧见谢映庐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当下勒马几步与他同行,问道:“阿庐,你这怎么笑成这副傻模样?”   ——你才笑得傻呢。   谢映庐虽没回话,一双凤眼却是明明白白地传达出这样的意思,“等你到了北疆再说这话。”   “嘿你个谢小九……”傅玄左右望了望,见押送粮草的士兵都没留意这头,便曲起手指敲了敲谢映庐的额头,“尊老爱幼尊老爱幼你懂不懂?”   “那我还是幼啊。”谢映庐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右手抖了抖,从袖袋中落出一颗小果子,他手腕一转,那果子便打在了傅玄额头上。   傅玄捂着额头叹气:“你瞧瞧你,也就在陈郁川那家伙面前才是个老实的……”说着他挠了挠头,“对了,陈郁川对着你也是个傻的,你俩倒是很好。”   他这话倒是十分一针见血,谢映庐听了觉得好笑,却又无从反驳,只觉得不能输了阵势,便朝他一挑眉道:“你对着皇姐才是个傻的。”   傅玄十分坦然地点头:“对,姝儿就喜欢我傻。”   谢映庐失笑:“那对了,阿川哥哥就是喜欢我老实。”   言罢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一青年一少年,逆着光的容颜都是一般的幸福,身旁有押送粮草的士兵经过,见他二人这般欢喜,只当是因着北疆大捷的缘故,如此一想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傅玄与谢映庐再看去时,便发觉整个队伍的人全都是笑眯眯的,便也跟着笑。   ######   押送粮草虽是不易,却因着陈渊生擒室韦首将伊勒德而让众人心中激昂,均是盼着能早日抵达幽州城去见一见大庆这位“逢战而无不胜”的陈家军统帅,仿佛是忘了此行艰苦路遥,只觉眨眼便到了幽州。   且说仍在幽州城的陈郁川,他只知道帝京派了傅玄统领押送粮草而来,却不知谢映庐也在其中,当他在城门处远远瞧见打马而来的谢映庐时,竟是愣在原地,连话也不会说了。   陈渊颇为嫌弃地瞧着自己儿子,浑然忘了当年他看着陈苏澈来时是何等傻笑失态,只拍了拍陈郁川的头道:“你也有点将军样子!”   陈郁川猝不及防被自己父亲拍得往前一躬身,踉跄几步站定,又回头看了看陈渊,笑道:“父亲,那是小九……我没看错?”   “说不定是看错了。”陈渊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便不肯在搭理他。倒是身后几个将领连声追问:“小九可是王府小世子?”   这些武将也是头一次见到沉默寡言的陈郁川这般惊喜失态,一时间对那位小世子颇为好奇,不知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陈郁川这边望着谢映庐,谢映庐亦是一双眼睛都落在了陈郁川的身上,在看到陈郁川被陈渊拍得弯腰时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傅玄回头看了他一眼,亦是忍不住笑了,道:“先锋随我先行几步,莫让陈家军诸将等久了!”言罢策马扬鞭,与谢映庐一同疾驰直往城门而去。   谢映庐在门前勒马站定,眼前只看得见陈郁川一人,数月不见,许是因着这次战争的磨砺,一身银甲的陈郁川气势更为沉敛,往日锋芒毕露的青年如一把入鞘的利刃,不出则已,一出必所向披靡。   谢映庐弯了唇角,翻身下马,与傅玄一起朝面前诸将道:“见过诸位将军。”   “一路奔波,辛苦几位了。”陈渊率众将一拱手,引着几人往城内而去,陈郁川上前接过谢映庐手中缰绳,谢映庐抬眼看了看他,放轻了声音喊了一句:“阿川哥哥。”   陈郁川闻言,唇角微弯,也以极轻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他二人走在一行人的最外侧,这一番小小的对话都无人听去,就仿佛一个只有他们彼此在知道的秘密一样,谢映庐心里欢喜,脸上笑意便更明朗几分,仿佛连眼底都开出繁盛的花来,陈郁川低头看着,心中一时只觉得自己仿佛并不是在烽火连天的战场,而是在帝京街头,这不过是一场午后惯例的闲散漫步。   傅玄被一堆将军围在中间,他可是对陈家军仰慕已久,谈话间也是免不得多番称赞,到叫几位数来雷厉风行的兵头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往城内走去时几人又聊起了那位被陈渊生擒的室韦将军,伊勒德如今被重兵看守,只是……   “那位室韦将军不肯吃饭?”   傅玄一听之下有些惊讶,如今室韦已经开始与大庆商议和谈之事,若这位将军出了什么差池……   谢映庐在一旁听了也是惊讶,便抬头问陈郁川:“那将军现在何处?”   “幽州大牢……”陈郁川说着伸手捏了捏眉心,显然是想起这位将军就苦恼万分:“伊勒德此人油盐不进,总不能硬灌吧?……只怕再等个两日就真得硬灌了……”   “……是么?”   ######   关在牢中的伊勒德怒视着面前的几位文官,神色颇为不屑:“你们大庆人就是事儿多!要杀便杀,把我困在这里头算什么英雄?!”   谢映庐托着下巴看着他,面容纯然:“我又没说我是英雄。”   伊勒德并不认识这位小世子,当下皱眉道:“你又是个什么人?”   谢映庐却好似故意要气一气对方,冷哼一声,说起话来也是十分无礼:“你管我是什么人。”   一旁的傅玄早忍不住笑了,这谢小九一张嘴若真要说起来可是朝中许多翰林都比不过的,这位室韦将军只怕会被气死。   “无礼之人。”伊勒德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谢映庐一番,将头扭到一旁不再看谢映庐。   谢映庐站在牢前拍了拍栅栏:“我本来是想跟你说,指不定过几日你就可以走了。”   伊勒德一怔,猛地站起身来扑到门边,手脚上的镣铐碰撞发出铁器冰冷的声音:“你说什么?”   谢映庐隔着栅栏与他对望:“你们的大汗亲自往帝京去求和了,我觉得你也不该再这么绝食了,饿死了你们大汗大概会伤心的。”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懂什么,”伊勒德瞟了谢映庐一眼,后者却是不以为意地挑眉一笑:“我只知道,你若是饿死了,可就再不能瞧见你们室韦的天了。”   傅玄在他身后笑道:“伊勒德将军,你们大汗求和这事儿是真的,你也瞧见了,这幽州城守将一日比一日清闲……只等着议和事毕,他们便可以班师回朝去了。”   谢映庐又转身去亲自将食盒提过来:“将军,陈家军敬你,并无失礼之处,日日的吃食也都是按将军一级所备,如今你们的大汗都已经承认了这场战事实为劳民伤财,你这行为反倒叫人瞧不起了。”   “哼,并无失礼?”伊勒德横他一眼,晃了晃手腕上的镣铐。   谢映庐噗地一声笑了,“这么说,将军捉到我大庆士兵时都是不捆不困,放在军营中随处走动的?”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少年面容带着连窗外日光都比不过的明媚,让人看了说不出诘问的话来。   伊勒德也自知失言,咳了两声不再说话。谢映庐却是好脾气,待牢头开了牢门,便与陈郁川一道将那食盒拿了进去。   伊勒德低头瞧着谢映庐把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摆在矮桌上,忽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谢映庐。”   谢映庐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又把食盒往伊勒德的身前推了推:“吃饭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2 章   入夜,军营中摆起了盛大的酒宴,与谢映庐往日参加过的酒宴所不同的是,这场露天的酒宴没有美艳歌姬的曼妙歌声助兴,也少了繁复多样的精致美食,取而代之的是众将士喝得兴起时的剑舞与极富边塞特色的烤肉烧酒……谢映庐与陈郁川坐在陈渊左侧,他抬眼看着在座将士高举手中酒盏的模样,自己也不由得渐渐融入这一份热烈当中,只觉面前火炉上温着的酒清香四溢,多闻几下便要醉了人一般。   这酒乃是幽州城百姓自己酿造的米酒,并算不得多么烈,反倒带着一股谷物特有的清香,谢映庐也是头一次喝,难免多了些好奇,陈郁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被篝火照耀过的温暖与毫不掩饰的宠意。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郁川的目光,原本专注看着座下将军士兵摔角的谢映庐微微侧过头对着陈郁川露出一个毫无矫饰的澄澈笑容:“阿川哥哥喜欢这个吗?”   “还好,只是淡了些。”陈郁川唇角微弯,“小九儿喜欢吗?”   “嗯,喜欢。”谢映庐点了点头,他本就不能喝烈酒,故而此刻这米酒倒是意外地对他胃口。   陈郁川自幼便是跟着父辈喝惯了烈酒,在军营中亦是习惯了以烈酒醒神,此刻饮这米酒自然觉得浅淡,便另取了一坛女儿红放在跟前温了,一面拍开封泥一面问道:“小九可要?”   谢映庐忍不住笑了:“要的。你给么?”   他这一问陈郁川才回过神来,他只是觉得这女儿红比米酒味道好,下意识便想要先给谢映庐尝尝,一时间倒是忘了这酒是足足放了五十年的,性子太烈,谢映庐受不住,谢映庐就算真要,他也是不会给的。   青年素来冷淡坚毅的脸庞似是闪过一丝赧然,谢映庐端着酒盏凑过去,旁人看了还只以为这位世子是在讨酒喝,对面坐了个五大三粗的将领,当下便笑道:“小陈将军!你手里那坛可是许多年的老酒了,当心把世子给灌倒了啊!”言罢众人都是大笑,坐在对面的傅玄朝着他二人促狭地笑了笑,又晃了晃手中杯盏朗声道:“阿庐可别喝得多了,不然今晚没人照顾的。”   陈郁川微微蹙了蹙眉头,神色淡然道:“若是灌醉了世子,自然是我来照顾。”   众人见惯了他这副冷淡的模样,都不觉得奇怪,只有谢映庐觉得好笑,想要伸手去戳一戳戳一戳的嘴角,整个人在他面前从来是温柔的,仿佛是破开了坚冰的春水,柔和又细致。   心里头熨帖起来,杯中酒尚未喝尽,谢映庐却已经觉得微醺,他接着袍袖的遮掩,不着痕迹地伸出手去轻轻抓住陈郁川的手腕,待陈郁川回头过来看他,便微微笑着轻声道:“我要是喝醉了,便劳烦陈将军多多照拂了。”   陈郁川反手握住谢映庐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扣,“自然。能照顾世子乃是在下荣幸。万死不辞。”   谢映庐眯了眯眼睛:“将军一言九鼎,万不可反悔的。”言罢指着那一坛女儿红道:“给我喝一点?”   陈郁川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将酒坛托起倒了少许酒水在一个新碗里头,又拿谢映庐桌前温着的米酒掺了大半进去,略闻了闻那酒气,这才递给谢映庐。   谢映庐心里嘀咕着“这算什么酒”,却还是乖乖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他喝得急了些,却觉得这酒下肚便暖了肠胃,十分畅快,当下眼前一亮,将酒碗递到陈郁川面前:“再来一碗!”   他喝得豪气冲天,陈郁川却是不肯再给了,“再喝要醉的,你可受不住。”   谢映庐抿了抿唇,模样比陈郁川还固执:“受得住的,还要。”   陈郁川素来见不得谢映庐露出半点委屈的样子,只是此刻却是真的不敢多给,幽州城战火初平,城中又没有御医一般的人物,万一谢映庐受不住,他到时候可找谁急去?   两人一个非要,一个非不给,竟然也僵持起来,四下不少将士见了都是好笑,暗道这一个将军一个世子在对着对方的时候竟也有这般的孩子气,倒只怕真的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才能这般毫无顾忌了。   陈渊在上头瞧见这两个孩子情状,不免有些好笑。世间父母大抵如此,既是接受了两个孩子的事情,便只希望他两个能好好的。此刻陈渊便是这样的心态,他朝身边副将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副将抬头一看,也是笑了,连声应着:“知道了。”   那头陈郁川却是已经讨饶了,他这次连一个碗底都没倒满,替谢映庐掺了许多米酒,递到他手边哄他:“好了,小九喜欢就喝。”   谢映庐心满意足地捧在手中抿了抿,抬起头朝着陈郁川笑:“阿川哥哥也喝。”   陈郁川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从随身带着的水囊里倒了些清水在酒盏中,递到谢映庐手边:“小九喝一喝这个?”   谢映庐把手里捧着的酒碗放下,就着陈郁川的手去喝了一口清水,猛地直起身子吐了吐舌头:“辣!”   “……真不愧是数十年的陈酿……”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感叹,陈郁川一面伸手扶住谢映庐一面扭头去看,却是陈渊跟前副将陈黎,当下略带着尴尬地喊了一声:“黎叔……”   陈黎笑着应了一声,又道:“这百年老酒不是一般人沾得的,若小世子不惯饮烈酒的话,一根筷子戳一点儿也足以叫人醉倒了。”   陈郁川一怔,谢映庐却已经又低头去喝那碗里的米酒了,一面喝一面眯了眯眼睛,显然是惬意至极的。   陈郁川赶忙上去把他手里酒碗给夺了,又问陈黎道:“黎叔,喝了这个对身体可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陈黎摇摇头:“那倒不至于……大抵多睡几个时辰就是了。”   陈郁川这才放下心来,“那劳烦黎叔跟我父亲告个假,我先带着小九下去歇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3 章   谢映庐却不愿意走,眼巴巴地盯着陈郁川手里的酒碗,一双凤眼水蒙蒙的,“阿川哥哥不给我了吗?”他说得伤心,声音也是微微发颤,连一旁的陈黎都觉得似乎是在欺负小孩子一样理亏,陈郁川无法,便将放在桌上的水囊递到谢映庐手中:“小九喝这个就是了,一样的。”   谢映庐眯了眯眼睛,认认真真地端详了手中的水囊片刻,方才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来:“阿川哥哥最好了!”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委屈?   陈郁川心下好笑,将人给扶起来:“那我们走吧?”   谢映庐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走,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嗯,走。”   说是要走,他脚下发软却是根本走不动的,陈郁川半扶半抱着他好歹走远了些,便松开手,在谢映庐身前蹲下来:“小九儿上来。”   谢映庐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才认准了陈郁川的位置,他笑眯眯地扑上去,双手环住陈郁川的脖颈:“走~”   陈郁川背起谢映庐,慢慢地往他们休息的驻扎营帐走过去,谢映庐将头靠在陈郁川的颈边,说话时还带着一丝酒意的湿气喷在陈郁川的耳朵上,让这位将军莫名红了脸颊,他微微侧过头去望,却见谢映庐毫无睡意地睁大眼睛四下张望,不时小小声地附在陈郁川耳畔念叨着北疆与帝京不同。   陈郁川本是打算带他回去休息的,此刻见他精神正好,便改了主意,回头问道:“不若我们去瞧瞧北疆的夜景?”   “好~”谢映庐眯起眼睛笑了笑,又在陈郁川颈边来回蹭了蹭,“和阿川哥哥一起。”   陈郁川此来北疆,平日里忙于战事并不得闲暇来观赏幽州城风貌,只是偶有见到风景好处或是听人谈起便暗暗记在心中,想着要领谢映庐来看一看才好——   虽已不复少年,他却还是存着当初那个想要与谢映庐看遍天下美景的愿望,不曾有过分毫改变。   因着已经开春了的缘故,北方草场上的枯草又染了新绿,陈郁川背着谢映庐慢悠悠地往幽州城城郊走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城中百姓及巡逻士兵,便只笑言喝得多了,带着世子去醒醒酒。   他说话时谢映庐就趴在他背上朝着对方微微笑,还不忘附和两句:“嗯!醒酒去的!”   城郊处乃是极大的一片草场,平日里是用作军队训练骑兵的,此时只有城郊高台上站了两个士兵守着,见陈郁川来了,便从楼阁中探出身子来:“将军好!”   陈郁川朝着他们点了点头,“辛苦两位了。”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谢映庐小小一声惊呼,当下回过头去:“怎么了?”   谢映庐动了动身子:“要下来。”   陈郁川依言将他放下来,谢映庐伸手握住陈郁川的手臂,全副身心都落在了面前一望无际的草场上——   眼前的草场空旷到仿佛天地都失了界限一般,无数星子如破开的夜明珠在头顶闪烁成一片璀璨,瓷青的夜色下,如同晕染开来的墨色的是数重远山,似乎一眨眼就会化在那浓重的夜幕之中。耳畔的夜风难得地带了一丝温柔,却仍是显得凛冽,谢映庐的酒意也被这北风吹散了几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却忽然感到肩上被人加了一件外袍,他扭头去看,陈郁川朝着他道:“我头一次看见这草场时,心里头觉得万分激昂又万分悲凉……”说着他笑了笑,“你这会儿瞧见这个可醒了些酒?”   “醒了。”谢映庐喃喃低语了一声,又揉了揉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的说出口的话语更清楚些:“比皇家的围猎场……嗯,好看。”   “等你酒醒了,我们带着惊鸿霜降过来,在上头跑几圈。”见谢映庐喜欢,陈郁川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他在北疆这几月,闲暇时想的多是日后战事平定,要带着谢映庐来这地方畅快游玩一番,而今谢映庐竟是先过来了,他心中惊喜自不必说,却又觉得准备太过仓促,除去这城郊的草场,幽州城与室韦相接的一处长河亦是风光壮丽;还有修在两国间的一座高台,站在上头四下远眺时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更是有万物都纳于胸怀一般的苍茫意境。   谢映庐靠在他身边听他这么说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抓住陈郁川的手臂来回蹭了蹭:“这一回看不完,下一回再看就是了……嗯,日后再看就是了。”言罢自己先傻傻地笑了起来,“阿川哥哥你好笨。”   听着少年郑重中带着几分迷糊的话语,陈郁川也跟着弯了唇角,心中蓦地稳了下来:   是啊,日后再看就是了……   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   ######   其后数日,陈郁川便抽空带着谢映庐去那草场跑马,惊蛰与霜降都是千里良驹,在那万顷草场上跑得自在,谢映庐很少这样子跑马,他与陈郁川二人并辔而行,少年意气风发,彼此心底都是畅快无比。   待幽州守军事务打理完毕,大军便肃军整合,班师凯旋了。   一路傅玄都不肯与陈郁川、谢映庐二人并肩同行,只道“闪瞎了我的眼睛”,便策马前行与前头几位将军一路走去了。   谢映庐瞧着傅玄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他扭头看着身旁的陈郁川道:“这回去又要耗费许多时日,指不定回去的时候连荷花都开始打苞了。”   陈郁川与他相视而笑:“那我们就回去看荷花。”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姑娘。   以后再也不搞什么不写大纲的蠢事儿了。写到一半忘前文简直虐CRY。   别打我!有番外……如果你们要看的话……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